[白日梦]在灵魂的高处一起转身

阿康

纵然时间最终将我们挫骨扬灰，但我们对这种灾难仍然熟视无睹、轻蔑至极，因为我们可以手拉手，在灵魂高处一起转身……


我在镜子前往头上别那个发夹，水钻，蓝色。

你曾经对我说过，发夹别在头中间的是小女孩，靠近耳朵就是村姑了。

那是一个早晨，你从身后抱住镜子前的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饶有兴趣地看我摆弄头发。我注视镜中的我，果然像村姑，于是气恼地从镜子中指着你：“我是村姑，你就是地主。看你脑满肥肠的样子……”

“地主不是正好和村姑是一对儿吗？”你毫无愧色地在我肩膀上笑，手臂收紧，让我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我冲你挤眼睛吐舌头，你摇头叹气说：“笨丫头，连做鬼脸也不会。每次恨不得连下巴也来帮忙。”然后你做鬼脸给我看，眼睛左边闭上，右边闭上，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像只猫头鹰。再然后我们喊着口号一起做：“左边……右边……左边……右边……”

镜子里两个怪模怪样的饿人，一个村姑，一个地主。

现在，村姑要去参加一个葬礼了，她很平静，把发夹别在靠近耳朵的位置。

当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我。怕我倒下。我没有。

废墟是没有什么可以再倒塌的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时间这么短。

我那么爱你，不相信有什么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有一天早上醒来，阳光从百叶窗里一丝丝透进来，投在我们窄小的床上。你把我拥进怀里，我们立刻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把头靠在你的胸口，听你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不说话，体会沉默相守的幸福。


我说：“我现在就是死了也愿意……”你打断我：“别胡说，不许你死！”“我愿意死，现在死，死在你怀里……”我任性地窃笑，把头往你怀里拱，一向沉稳的你居然愤怒了：“告诉你，你要是胆敢死掉，让我忍受下半生没有一丝笑容的生活，让我在每个夜里一分钟一分钟地煎熬，乃至来世，我要和你世代为仇，每一次轮回见到你都不会放过你，只要你胆敢死掉！……”忽然停住，你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一腔的眼泪，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可没有想到，现在要忍受这种生活的会是我，要和你世代为仇的会是我。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死，你太自私，自己不肯忍受的日子就这样留给了我。

我是个短视的人，刚认识的时候，从没有想过我们会在一起，在一起后，又从来没想过会分开。

我喜欢写些小文章娱乐。我写周围的人和事，把它们打乱了编进故事里，可我从来不写你，与你有关的一个字都不写。你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写我们的事？是不是不够传奇？是不是不好看？……

我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不肯写，是因为害怕。我不肯让你在我的笔下有痛苦和磨难，我不想你受哪怕一点点的苦，假的，也不行，不忍心。那时候我们正在房间里躺着，每人抱一本书闲聊，我说完这些话后，放下挡着脸的书，看到你正在望我，很专心。我怔怔问：“怎么了？我的话很好笑吗？”你站起身，走过来把我的书一下扔到角落，然后紧紧拥抱我。你说，我的傻姑娘，你可真傻啊。

我们咬着牙拥抱，喘不过气，好象一松手对方就会蒸发掉。我们不能相信这仅仅是爱情，它一定是比爱情更好的东西，我们对幸福感到万分恐惧。


今天阳光很好，举办葬礼也是个好日子。我知道你会喜欢，你始终喜欢阳光灿烂的世界。

但一想到你要从充满阳光的地上走到黑暗的地下，我就心疼地难受。你不喜欢睁开眼睛没有光的感觉，你不喜欢伸出手摸不到我的感觉，我知道——但他们不让我陪你。很多人看着我，寸步不离。

我觉得好笑，这些人如何能理解我们的感情，只有你关心我的心，你走了，就不再有人疼我了，没有人记得我要喝不加糖的咖啡，没有人帮我掖好被角，没有人拉着我的手逛书店，没有人在厨房里拌凉面给我吃，没有人让我在夜里伸出手抱住……

有时候我抽烟，你会在一边凝视，说我抽烟的样子很好看。你从我手里取过烟比划给我看，告诉我男人的烟都是靠近指根夹着的，显得粗俗，然后你就很随便地把那支烟在烟灰缸里掐掉了。

如此两次，我明白了，你不想我抽烟，又不肯强迫我，所以用了近乎狡猾的伎俩来诱阻。现在想到这个，我就要笑，你多么聪明啊，多么心疼我啊！

想到如此聪明和心疼我的人就要躺到黑暗冰冷的地下去了，我就忍不住把头抵在镜子上，用梳妆台压迫着小腹，要哭。

有一阵我特别娇气，一点点的委屈都会掉泪，往往自己哭过之后红肿着眼睛昂头回来，一副漠然神情。

这时你总是沉默，把我拉到洗手间去，放上热水，拧好毛巾，一只手替我擦脸，一只手扶着我的脸颊，神色里带着责怪和疼惜，我的眼泪就又会悄悄掉下来。

只有一次我当着你的面哭，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争执，很厉害。晚上我们第一次背对着背躺着没有接触对方。我怀着一腔怒气，决定不再原谅你。早上起来，伸手拉开房门的时候我停住了，以前每次出门都是要吻过你才走的，我悄悄走回卧室看你醒了没有，你鼻息沉沉地睡着，那么熟悉和眷恋的脸，微微皱着眉头。我心软下来，俯下身低头去吻你的额，听见你在我耳边沉稳地说，别走。

我的眼泪落在你脸上，你伸手抱住我，把我的头按在胸前，让泪水把它濡湿。我们是辛苦而奋力的恋人，想要不离不弃过完一生，却常常用力过度，失了分寸。

你还是走了，时间停留在那个黄昏，你拿着给我买的晚饭走过马路，身体被那辆切诺基轻飘飘地送上了天空。

从此，你成了自由的天使而我永坠地狱。可是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们将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保持沉默——沉默着，沉默着，在灵魂高处，一齐转过身去……

popoc

唉。。。。。。

小涵

我们将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保持沉默——沉默着，沉默着，在灵魂高处，一齐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