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寻找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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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确实是把我的头搁浅在她的肩上了，再也不肯离开。这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启动的时刻，珍贵而虚幻。好吧，我们出发，去寻找陆地上的海市蜃楼。

　　但是，这一次，我们能逃往哪里呢？当然，无论如何只要别忘了带那本日本作家银光春生的摄影散文集《春的孩子们》。

　　这样， 在她睡着的时候，我便能够借那绽放在雪白纸上的一朵朵童颜，悄悄出走。到海边，到荒原，错觉重历了过往的时光：一个手执捕虫网的小孩，躲在空阔的背景和黑白带绿的光影里。鸭舌帽，小背包，走在无人的荒原上，想象，他这一路上将遇到青蛙、蜻蜓、冬眠刚醒的蛇和天上的白云，并和它们一一打过招呼。没有人，照片上反射着春天才有的完整俱足的孤单和快乐。

　　直到她醒过来，我便合上书，结束漫游，回到现实里来。阳光淡淡，带着一份绿色的召唤，她已经健康而丰腴了，我侧过脸给她一个微笑。噢，我从未离开，而她一直都在。怎么，有些颠簸？忘了吗？我们是在列车上，循着一直以来逃离城市的路径，我们是在逃啊。

　　城市已经远远落在背后了，不要回头看，看了，也许就象化成盐柱的罗得之妻，走不成了。城市里有一栋号称此城最高的摩天大楼，每到晚上，楼顶会亮起一个大蛋糕似的晶亮的灯饰，在黑暗中熠熠发出童话故事的光泽。第一次见到，她兴奋地说，那儿也许有一架音乐旋转木马，每晚会唱起春天的歌谣，绕着整个城市的星空打转，奔跑，跳跃。她说天使就坐在上面。然而我们渐渐发现，不管骑车经过那个角落，我们总是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大蛋糕，渐渐发现这城市原来就是个大型的旋转木马游乐场，每个人花去长长的一生，都在宿命而尽责地转圆圈，唱着或许早已走调的歌。

　　于是我们开始计划一次又一次的逃离、逸出。当然，我们知道，逃离的终点就是再度回到城市，就像她把我当成逃离的旅馆，暂住，而终将离开。逃离的目的，只是为了养出一点回去后还能在城市生活的勇气。

　　所以，不要回头看。我们在一个不知名的荒僻小站下车，还要爬坡才能到达这村子。我落她几步，远远地看她。她的深红色衬衣，白色牛仔裤和登山鞋， 还有我送她的蓝背包。她走路的样子，她侧过脸笑的角度，她笑时微微翘起的嘴角，我必须一一记住，保存每一道开启记忆的密码。她转过身，伸出手。是要和我并肩吗？我奔过去，握住，默默记住在阳光下和她牵手走路的感觉。这里没有人，只有禽鸟。走过桥上的时候，一群皮肤黝黑的小孩在溪里玩，捉鱼、游泳，好快乐。“像不像……”她说，“银光春生。”我们终于异口同声了。

　　我们总是依赖着这些，小小的默契和想象，偶然迸发的快乐和满足，度过苍白苦闷的爱恋时光。平日，我总是努力拼贴着我们过于贫血的爱情面貌，借华丽的包装，抵挡住她的被动与沉默，抵挡住我拆开包装纸的愿望。所以，暂时不要回头，我们出发，去旅游。

　　山村里唯一的旅店是一座低矮的平房。房间不大，但窗口很好，可以看见山绿天蓝，鸡鸭小路，还有村口簇着尖顶的小教堂。隐隐的，牧师带领村民们齐声颂赞。这里是春天。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串陶铃，挂在窗口，让春牵出一段叮叮咚咚、清清淡淡。陶铃的棉线系住一张飘飞的卡纸，写着：平安幸福。她说过的，一直想有一间可以挂上檐铃的房间。我帮她布置了。我们一起并肩聆听。山中清淡平安的日子，叮咚，叮叮，咚咚……很久以后，她让我的头埋在她的肩上。“谢谢”，我听见她说，我谛听她的心跳，就在那个老老的房间里。我抓着她，紧紧地抓着。

　　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我又嗅到了春的气息。忽然就开始专注地想她。想她熟睡后的鼻息定然安详得像一片广大的草原。牛羊皆安睡，暗夜的星空下，草原中央，有一栋小小的屋子，木头材质，里面亮着暖暖的灯。我记得她说过的理想家园，一个整洁美满而又安康的家庭。当然，不会有我的，那时，我将是一段灰飞烟灭的历史，只能在最远最远的行旅路上，从她的窗口，经过，走开。

　　山中小村庄在春天的时候，会飘起雾白的烟岚。明年的春天，教堂前的广场上会聚集起四年一度的夜市。橙色的灯泡一一点亮，扩散开来，将静寂的山村装饰得热闹非凡，然后，人们集合起来，在广场上点燃引线，一朵朵美丽灿烂的烟火就飞进夜空，爆炸，绽放。烟火散开的姿势，像天使张开翅膀。人们的脸都被照得明亮美好。所以我们约定，要在明年的春天到山上来，看烟火。是的，四年一度，刚好是明年。

　　但是，我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爱情，也许捱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我们提早来了。我独自趴在窗口，看着乌云一片一片游移堆积，遮蔽了星星，树叶纷纷在空中拉扯，卷飞。已经晴了好些天了，台风就要来了，雨很快要下了。溪水会慢慢涨起来，冲垮桥梁，冲毁来时路，淹进来，淹没我们。我们会被困在这里吧，困在只属于我们的房间里，直到烟火灿烂的下一个春季。

　　你听，那只陶铃被风扯直了身子，正哀哀地叫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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