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我爱你

宇宙0723

（一）

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是20岁。那时候的生活很简单。上课，吃饭，上自习和过周末。

我和安不在一个系。所以不在一起上课。但是他为了和我一起上课，和我选同样的选修课。 他是理科生。

安有我的课表，他没有课的时候，会去食堂买饭，这样我下课后就可以直接吃饭，而不用排长队了。校园里的恋爱就是这样，男生排队买饭，男生在食堂外的水槽中洗碗。女生在旁边站着。我就经常在他旁边站着。周末的时候他会和我一起上自习。然后在下午的时候一起吃烧烤，一起出去玩游戏。

安是个很开朗的人。很爱运动，很爱玩。很会唱歌。很会弹乐器。。

跟安相处半年后，我告诉安，说，我们只是现在才能在一起，我们不会有将来。
因为安从不努力学习，除了在一起玩很高兴外，我不崇拜安，不欣赏安。不为安感到骄傲。

我学校外的很多朋友都不知道我的生活里有个安，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还因为，那时候，我喜欢一个男孩子，从来没有说出来过的那种喜欢。

我和安在一起断断续续，有时候告诉他就这样结束吧。以后别来找我。然后就会在食堂门口看见他那种犹豫的眼神看着我。我便会和他一起吃饭。有时候说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呦，然后就会在宿舍门口看见他背着书包，很天真很开心得笑着。安的样子还好。我便会和他一起走到教学楼，在教室门口分开。其实，我知道，没有安的日子，很寂寞。

那一年的夏天，我们在校园里唱完了歌，然后各自收拾了行礼，各奔东西。我去送了很多同学，去送了朋友，去送了很多人。安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安说，我不想看见你难过呢。我不知道。我并没有难过。我那时候因为一个朋友离开那座城市而在站台泪流满面。安离开的时候，我甚至没有难过。

三个月后，我告诉安我有了男朋友。安不相信。我猜安并没有认真地想这件事情。然后安在那年的元旦来看我。我说，真的呢，我真的有新的男朋友呢。而且这个人是我想和他结婚的那种，很认真的。那一次，安发了很大的脾气。安说别胡闹了，这是不可能的。我就对安说， 我猜我就会和这个人结婚。安问我他有什么不好，我说你就不是我要嫁并且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安说他等着，等着我离婚后娶我。
安离开那个城市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

一年后，安打电话给我，问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没有。我说我就要结婚了。
安在电话那头便一直沉默，然后说，你真的不想要我？
安挂电话前跟我说，如果我是跟他在耍脾气，已经耍了一年了，耍够了就告诉他。他不介意我怎么耍。回到他身边就行。我那时候大发雷霆。我说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和你去工地上搞建设么？我说我会天天和你抱着英文小说然后在工地上吃白菜么？
我结婚了。很少想起安。有时候我难过。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从来都没说过，然后我就结婚了。

我结婚后离开了从前工作的城市。我想从那时候安便再也找不到我。而我也很少想起安。
我在婚姻里曾经因为陷进了感情的漩涡，但不是因为安。

毕业后的第5年，因为工作的原因，我重回了曾经和安在一起的城市。在那碰到了安的朋友。
安的朋友说自己的女朋友出国了。我笑着对安的朋友说，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毕业的时候，大家都要重新选择。大学的恋爱就像选修课那样，和今后的工作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安的朋友表情黯淡。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安的朋友说安问了很多人怎么联系我。我便把我的手机好告诉了安的朋友。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电话。是安打来的。安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陌生。我问安怎么了，安说病了。肺上的。那个时候，我心里涌动着怜惜，说要保重身体。安问我还好吗，问我有没有孩子，问我工作和学业怎么样。安没有问我的先生的情况。我也没提。

一个月以后，安给我发短信。是在夜里11点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给我发短信，我觉得大概安又开始有幻想了。我不想让他幻想。我觉得我只是他水中的月亮，他永远不可能得到。我就给他回短信说，我很爱我的先生，他对我也很好。我知道这个短信是有效果的，从那以后的一个月他都没给我电话或短信。

假期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安，问他肺上的病怎么样了。他说他在医院，说话的时候很费劲，因为他经常咳嗽。他咳嗽的时候，我的心开始颤动。我觉得我把安弄病了。后边的日子，经常给安打电话，他显得很高兴。我每次打电话给他，都告诉先生，说我给从前的一个朋友打电话了，我这样做是真心地希望他好。我希望他能过得好。

最后一次打电话，安已经出院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多了。我很高兴。随便扯了一些什么，我便撩了电话，开始我的紧张生活。我上课，我编书，我做管理，我和先生打球，游泳。


2003年的最后一天，当我正准备为了结束这一年的工作而欢欣鼓舞的时候，我的手机上显示着安的来电。我接电话。不是安。安的电话，不是安。那人说，他是安的妹夫。说安现病危。

我的世界开始凝固。我问安的妹夫，转院是否就可以不病危了。安的妹夫说不行。我对安的妹夫说，让安自己跟我说。安的妹夫说，安已经不能说话了。安的妹夫说，安在能说话的时候嘱咐他们给我打电话，替安说一声。

我的世界从那一刻变了。安的好朋友，奇文晚上给我打电话说，安祝福我，希望我过得好。奇文说，我是安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子。

那个晚上，我变得疯狂无望。我问奇文说，安有什么愿望。安是否想见我。奇文说，安得的是骨癌，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说安不想让我看到他那种样子。

我便哭了起来。我那么无望。我那么绝望。我拼命地往安的手机上发消息，希望安能知道我希望他坚强。我希望他能好好地存在。

2004年1月1号，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我睡了几个小时。从早晨六点开始，我便接着给安发消息，告诉他要坚强，告诉他要坚强，他对我们大家都重要。告诉安生命可以创造奇迹，不要放弃。告诉安如果他有放弃的想法，我不会原谅他。我从六点发到十点。

十点的时候，安的朋友奇文打电话告诉我，说，安已经于凌晨两点离开。

我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是在小说里才会有。小说的结局常常是男主人公或者女主人公在分开后其中一个出车祸或者得癌症。而现在这个人，是我从前的男朋友。我说他是我从前的男朋友，这让我自己觉得很特别，因为以前我很少在人前提起说我大学的时候有个男朋友。他离开之后，我知道，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

我哭了。给安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安，几年前，我让你失去了我，我负了你；而现在，你让我失去了你，你负了我，而且是永远。可不论现在你去了哪，我都希望你会好好地。

我知道任凭我的世界天崩地裂，安也无从知道了。而时间亦会冲淡这样的痛苦。
安离开了，28岁，之前没有找到喜欢的女朋友，没有结婚。
而安曾经是我的男朋友。而一想到安真的不在了，任凭我怎么寻找，他都不在了。这样，我的世界便塌了。

      天色黯淡的时候
      我想知道你的目光在哪里

宇宙0723

安离开的第一天，我在书房里，一个人。
这一天是2004年的1月1日。手机短信的铃声时不时响起，很多朋友跟我说新年快乐。
我的新年不快乐。
因为没有了安。

安不在了。
我便一个人在书房里想念他。牵挂他。回忆像潮水。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像潮水般涌来。我在他的世界里。
安对我说，别哭了。会伤身体。
安对我说，我希望你幸福的。我走都走了。别哭了。
我便哭得更厉害。
我甚至想冲出墙外，奔向他的世界，跟他说说话，让他抱一抱我，那样的话，他会不会开心些？

或许，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只是隔着一道墙。只是我们都看不见。
穿过一道看不见的墙，或许我就能看见你。我对安说。
安便说，别傻了。好好地。你对他也很重要呢。

我便从书房里出来，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抽着烟。我便把他手里的烟掐掉。然后我搂住他。继续哭。
有的时候我不像他的妻子，像他的女儿。我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哭。

强说吃点东西吧。
我摇头。
强给我擦眼泪，说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这样说，我很害怕。我害怕不吃饭会得癌症。
我点头，和他一起吃饭。
他做得饭很好。

一个人的世界真令人陶醉。强自己一个屋，我自己一个屋令人陶醉。我一个人一个屋便可以愿意想什么愿意想谁就是谁了。
我很牵挂安。想像着安从前的样子；想像他最后时的挣扎。
有时候心里会微微笑一下，有时候心里会如玻璃扎过一样，心会抽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安。
我毕业后几乎把他忘了。如果不是他的离开，我甚至记不起我曾经为他哭过。
也许，我为他哭过两次吧。

第一次是在那个夏天。我们结束了考试。安告诉我他有两门课不及格。需要补考。我很难过。 在他回家的时候，我去火车站送他，我哭了。我替他感到难过。而他自己居然无所谓的样子。

第二次是那个冬天。安很想来我们家。我父母说谈朋友没什么，但不希望我陷得太深，特别是和一个外地的孩子。父亲说如果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他会很失望。那一次，我哭得很伤心。 我知道我和安不会在一起，但我不希望家人不喜欢他，排斥他。

我记不清楚了。也许我为了安哭过很多次吧。我不记得了。我觉得如果我为他哭过很多次，那说明我是爱他的。而如果我是爱他的，为什么我会把他忘得那么快，忘得那么干净？一想到这，我心里又会泛起揪心的疼。

我不知道我在书房里呆了几天。
我知道时间的存在因为每天强要带我吃三顿饭。
强把火腿、鸡蛋、白菜、粉条、萝卜、豆腐放在一起顿，顿完后蘸辣酱。这样，很有营养。有营养便不会得癌症。至少比没有营养好。强做饭的时候，我会站在他的背后，瞪着他，心里想着安，然后又觉得这样会伤着强。我会抱住强，跟他说，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在我不在书房的时候，也就是在客厅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在另一个世界。在我在书房的时候，我觉得我在安的世界。我有时候想，陷在安的世界，回忆他的样子，想像他现在的状况，令人陶醉。第一次，我爱上了孤独，我爱上了这种悲伤。

我不知道这两个世界会不会变。我会不会就在安的世界里，虽然安已经不在了，我会不会呆在安的世界里不出来。我不知道这两个世界会不会并行还是一个终将代替另一个。

宇宙0723

到第5天的时候。我便开始不流泪了。
他还在我心里。但我不流泪了。
我满脑子的歌词。我在书房里唱歌。唱歌。然后挺高兴的样子。
强看着我说，看来今天真的好多了。
我的歌声嘎然停止，我盯着他说，你觉得我好多了么。
强看着我。我看着强。
我和强的世界空气不流通了。
我看到强的表情黯淡下来，眼里闪烁着水一样的东西。
我的眼泪便流下来了。
他难过，我很心疼。

我告诉强说，我想要调整。我想要出去吃饭。我想要洗澡。我想要换件好看的衣服。
强便带我去吃饭。

夜晚，北京的街头很可爱。家家户户的灯光和街上的路灯还有车灯交相辉映，夜晚如此美好。安都看不到了。我想。
然后我抬头看强，他正看着我。他也愣愣地。
我心里开始哆嗦。
我爱你，我说。
嗯。他说。
他就是这样，什么话都不会说。

那个晚上我洗了澡。我想让水冲刷我心中的想念，然后还是想念。我想在洗头的时候洗走我的牵挂，然后还是牵挂。眼泪便混着洗澡水一起往下流。

那几个夜晚，其实我很怕。
睡觉的时候，我怕强会碰到我。那样，安会很伤心吧。我说。
我便贴着床边睡。

那个晚上11点，强还在看电视。
我说，你不睡么。
强说，睡不着。
强说话的时候，我看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还在抽烟。
我的心开始抽搐。他对我那么好。他在安的面前变得那么软弱，那么束手无策。就像安曾经在他面前一样，束手无策。
我便开始心疼强。

那个晚上我抱着强，像抱着一只受伤的鸟。他那么需要我呵护。

宇宙0723

第六天的早上，阳光明媚。
我从床上爬起来。洗脸。
我把强的电脑收拾进他的书包。把热水器打开，给他冲蜂蜜。空腹喝蜂蜜会帮助我们不得癌症吧。我把牛奶和面包放到他的书包里，让他到单位里吃。
我抱住他，让他开车小心。
我下午的时候去买菜。我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去买菜。我买鱼，我买鸡。杀鸡的时候我不敢看。 卖鸡的那很多动物，鸟啊，兔子，狗啊。很热闹。我在想，这些安都看不到了。
我不哭了。我想对强好。

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安走后的第五天，我知道他病危后的第六天。我便渐渐平静下来。
我想从安的世界慢慢出来。

其实，我很努力。我想让一种爱代替另一种爱。
不管安介意不介意。我都想从他的世界出来。
我想要一种爱。
我爱你。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