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自行车琐议

嘟嘟熊

　　有一则似庄似谐的轶事：某次聚会之后，大款学生打开宝马车门问昔年的老师——“我送您回去吧？”老师忙从身后推出一辆自行车来：“我有车！我有车！”学生哑然失笑——“这算个什么车！”
　　　　　　　　　　　　　　　　　
　　自行车如此不值钱了。可是时光倒推回一二十年，它却是城镇农村，家家必备的交通工具呢。
　　更早以前，它更稀罕，嫁妆四大件里始终有凤凰或者永生牌自行车这一样。现在的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那两个著名的商标：凤凰是一尾美丽的三翎彩凤，永生是将品牌的两个字正好变形作了一辆自行车，商标漆喷在黑色铁三角上，28寸，后架是方的，结实耐用，适合当时的国情。26寸的凤凰当时都令人十分羡慕。后来，品牌渐渐多起来，花式也多起来了，由单彩到喷花，从普通的男式车到小巧的坤车，奇异的赛车，28，26，24，22，20寸，越来越多。
　　再后来，马路上摩托车来了，汽车也来了，自行车日见其少。
　　盛极而衰。
　　　　　　　　　　　　　　　　　
　　仿佛看到有人在这样的夜里点一枝烟，烟雾袅袅上升，在烟雾缭绕处，我的少年时代。那些与车相关的往事，一桩一桩的，此时全涌了上来。
　　我打初中到高中毕业，骑了六年的自行车。当然，对自行车的记忆远远超过六年。
　　最初，家里只有父亲一人有车。有一年初三还是初四夜，在小雨中，他载着我从外婆家往自己家赶。我们没有想到途中会遇到这场雨，江南的冬天阴寒入骨，雨点打在身上也罢了，还抽打在脸上和手上，父亲把我换到前档上坐着，这样我可以躲在他弓起的背下，一路上他不停地问我：“冷不冷？冷不冷？”最后我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只有半小时的车程，可是经过半小时冷雨的抽打，我右边脸颊完全麻木了，隔了十几年后手贴上去，仿佛那半边脸还是冰凉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到现在还记得，可是当时父亲冷不冷，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起来问他。
　　那时侯，我比姐姐还矮半个头，一年以后，我窜得比她还高了，开始学骑车。学校外面有一条环市路，人迹罕少，多是卡车来往。我在前面歪歪扭扭，父亲象一只鹰一样，张开手臂在前后左右跟着车跑，摔了多少次倒也忘了。那条路其实是很危险的，我会骑以后曾经前轮被卡在一辆卡车的后面，被它拖了一段，还有许多次在拐角处，于正面驶来的卡车前仓皇掉头……学会了以后我骑谁的车上学呢？忘了！
　　　　　　　　　　　　　　　　　
　　我大概要在学会以后隔了几个月才得到第一辆自行车，从展销会上买的，那时我们还住在杂合院落里，父亲扛着它进来，母亲笑吟吟地跟在后面，放到地上一看，墨绿色的，嵌了亮闪闪的砂，我至今记得它，26寸，女式，特别漂亮，当然不是凤凰或永久的，是杂牌。这辆车我骑了很久，三毛把汽车比作马，对当时的我来说，它是我最贵重的家当，焉能不宝贵。休息天我坐在院子里擦车，每一根不锈铡丝都用浸了油的纱巾细细拭过，后来搬到了楼房住，每天放学我都自己扛着它上三楼，饶是这么珍贵着，它还是日胜一日地旧了。
　　同学里有一个家境富裕的，天天骑了式样小巧的24寸单车来上学，某天她挽了我在校园里散步，在学校停车坪前站住了，感叹地对我说：“你看，别人的车，擦得那么亮！”我连忙跑近前一看，那可不是我头一天新擦的车！终日它昏黄馈锈，我方才发了个狠把它周身拆骨剥筋地折腾过了。但每大擦一次，它便减一分雪亮，最后大概是车老铁锈，吾与车都邋遢起来。
　　后来又有了一辆新车，说起来还折腾得很，那是辆淡紫色24寸的坤车，异常秀气，我到南方念书以后一年，家里让它坐了十几天的火车也来了，我老乡非要跟我换，结果，我用三道锁锁住的她的车，在不久之后不翼而飞了，我从此只好看着我心爱的紫色单车，由着她骑来骑去。最后这辆车好象也丢了，没法子，学校丢车丢得太厉害。
　　在学校余下的几年，我拥有过一些破车，被偷，换车，再被偷，再换，那些车的样子我完全记不清楚，唯一让我觉得对不起的是，我还让同学丢了一辆单车。才上楼十分钟的功夫，下来已经不见了，可怜我那时也没有车再跟她赔了。
　　　　　　　　　　　　　　　　　
　　骑了数年的自行车，当然也不是一路平安的。令我胆寒的有好几次，只是总是修好了车就忘了疼。
　　那时侯性子狂，爱飙车，和人在车道上比速度，风驰电骋，下坡路敢不刹车直接冲下去——其实很危险，听说大学里有别系的胆大同学从特别陡的那一段一路冲下来，一头撞在下面的宿舍楼墙上，高位截瘫了。还玩单手脱把，后来就双手脱把了，起初也许是无意，也许是下雪天纱巾松了，随手就离开把腾出手去系，后来玩故意的，终于在下雨过后的一天，重重摔倒在最繁华的街道上。
　　到现在，甚么双手脱把，估计连单手脱把都不敢了。
　　也不是没有撞到过人，那时街头常起自行车与行人的争执，我有没有被围在中心批斗过，忘了，倒是记得有一次，正正撞在前面一位老人的小腿上，老人勃然大怒，回身把我教训了半个小时。这不算准的，有时侯人好好在前面走着，忽然胯下钻出一只车轮来。这也罢了，我亲眼见到过我同学，轮胎从路上一小孩身上直接辗过去，我们都吓傻了，他慌忙下车——那孩子真命大，竟然一点事没有！
　　我闯过最严重的自行车祸，是把整个轮子扭成了“S”形。还是因为性子狂，左边手扶拖拉机，右边大卡车，中间半米宽的通道，我硬是以为过得去，才过到一半，整个前轮被碾成了“S”，这才心胆俱裂。我后来拿着“S”形的车轮很发愁，不知道到哪里去拿这么一笔钱来修，回家以后偷偷写了篇日记，用红笔重重打上“曲轮之患”的标示，意在警示。很怕家人担心责怪，但后来这篇日记还是给我母亲发现了。
　　　　　　　　　　　　　　　　　
　　在想起自行车的同时，我也想念那些车的配件。
　　在下雨天我有一件粉红的雨衣，带着一股塑料清香，破了以后换了一件粉绿的，可是冬天不能用，它只会在春天，或者夏天发出柔软的清香。还有钥匙扣，因为自行车，我认识了很多车锁，普通的装锁，单股绞链的绕锁，粗壮的金刚链条锁，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锁，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发明的，往钥匙扣上挂各种玩艺，一根普通的塑料一折两折，就能折出一只秀气的凤凰来，或者一团毛线，转眼就成了几个别致的绣球，钥匙扣上的风景，于今再不能寻。
　　　　　　　　　　　　　　　　　　　　　　　　　
　　现在，我没有车骑了。
　　城市的公交系统做得很好，干净，而且四通八达，我已经习惯于坐公交车，听凭别人把我带到各个地方。当然，它们永远有着固定的线路，不能象自行车时代，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任何一个角落转弯；我也再不能在初夏的早上，顺着街道两道荫绿的梧桐树，在清凉的风里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