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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山水艺术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
许多西方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对中国的山水艺术发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曾经在包豪斯执教的瑞士人约翰·伊顿(JOHANNES ITTEN),就大力倡导过对中国北宋时期山水画的理论研究。约翰·伊顿研究北宋著名画家郭熙的山水画,让学生学习画树画山,而且说:画雨后树景不应用斜落雨丝手法表达,而要体现人的内心意境,以此来表现雨的形态。不止是约翰·伊顿,许多西方艺术家对中国的山水艺术都给予极高的评价,并加以深入的研究和借鉴。
● 中国山水画包含了丰富的古代哲学思想
中国山水画究竟在哪一方面,或者说在哪一点使他们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呢?它又是怎样影响了西方艺术家和设计师的创作活动呢?简而言之,就是中国山水画的韵味。这韵味里面包含了丰富的中国哲学思想。让我们先来看一看约翰·伊顿曾经研究过的郭熙。
郭熙是北宋时很有名气的画家,在宋仁宗和宋英宗时就已经享有盛名。宋神宗时,郭熙被召进宫,任画院艺学,后来又升为翰林待诏直长,又教学又当官。因为教学,就不但会画,还要会讲,于是郭熙就成了艺术理论家,而且有了一系列的理论著作:《山水训》、《画意》、《画诀》、《画题》。后来郭熙的儿子郭思当上了龙图阁直学士,就把郭熙生前的言论和手稿辑录整理,又把郭熙的生平真迹和绘画活动及地位,分别记载在《画格拾遗》、《画记》里,总编为一部《林泉高致集》,从此奠定了郭熙在画史上的不朽地位。《林泉高致集》是在山水画高度成熟之后产生的,对北宋山水画起着革新和推动作用。
郭熙的山水理论可以概括如下:
一、对山水画的社会意义作了论述。他认为山水画是为满足士大夫阶级的“林泉之志”而产生,可使达官贵人“不下堂筵,坐穷泉壑”,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这的确符合社会现实,民以食为天,筚路蓝缕的老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有闲情逸致观山赏景,何谈“林泉之志”?所以,此种“林泉之志”只有士大夫才有,按鲁迅先生所说,有闲即有钱,所以,只有有闲阶级才能有这种“林泉之志”。郭熙说:“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水之本意也。”
二、郭熙对中国山水画的美学特征作了恰如其分的总结。他说:“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何者?观今山川,地占数百里,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而鉴者又当以此意穷之,此之谓不失其本意。”这就是那个时代士大夫阶级追求的审美观——山水当“可居可游”。我们从封建社会帝王的皇家园林,从遍布江南的私家园林,都能见到这种“可居可游”的“林泉之志”。中国的园林艺术,就是这种山水意境运用于设计中的具体体现,也是这种“林泉之志”在人居环境中的再现。可以说,中国的山水画,山水艺术,一直是中国园林艺术设计的教科书。
三、郭熙提出了中国山水画创作的方法论,这是他的重要贡献。
一是学艺先修德。这是中国文化历来的主张。他说:“世人止知吾落笔作画,却不知画非易事。《庄子》说画史解衣盘礴,此真得画家之法。人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如所谓易直子谅油然之心生,则人之笑啼情状,物之尖斜偃侧,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觉见之于笔下。晋人顾恺之必构层楼以为画所,此真古之达士。不然,则志意已抑郁沉滞,局在一曲,如何得写貌物情,抒发人思哉?假如工人听琴,得峄阳孤桐,巧手妙意,洞然于中,则朴材在地,枝叶未披,而雷氏成琴,晓然已在于目。其意烦体悖,拙鲁闷墨之人,见凿利刀,不知下手之处,焉得焦尾五声,扬音于清风流水哉”;
二是深入生活。这仍然是中国文化固有的东西,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也。他说:“学画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临其上而瞰之,则花之四面得矣。学画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真形出矣。学画山水者何以异此?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三是强调形神兼备,更注重传神。他说: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贵坚深而不浅露。水者,天地之血也,血贵周流而不凝滞。山无烟云如春无花草。山无云则不秀,无水则不媚,无道路则不活,无林木则不生,无深远则浅,无平远则近,无高远则下;
四是陶冶情操,从诗辞歌赋中找寻创作意境。他说:前人言“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哲人多谈此言,吾人所师。余因暇日阅晋唐古今诗什,其中佳句有道尽人腹中之事,有装出目前之景,然不因静居燕坐,明窗净几,一炷炉香,万虑消沉,则佳句好意亦看不出,幽情美趣亦想不成,即画之主意亦岂易!及乎境界已熟,心手已应,方始纵横中度,左右逢原;
五是阐明中国山水画的具体技法。他说:凡经营下笔,必合天地。山有远近三法,水有四时变化,云有顺势流动,烟有应时飘忽,石有千姿不变,树有因情而动。
四、强调艺术家的修养原则:四欲:“所养欲扩充”;“所览欲淳熟”;“所经欲众多”;“所取欲精粹”。二学:学习天地。他说:嵩山多好溪,华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特好主峰,皆天下名山巨镇,其要妙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学习古人。怀素夜闻嘉陵江水声而草圣益佳,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笔势益俊。仁者乐山宜如白乐天《草堂图》,山居之意裕足。智者乐水宜如王摩诘《辋川图》,水中之乐饶给。仁智所乐岂只一夫之形状可见之哉!生于吴越者,写东南之耸瘦;居咸秦者,貌关陇之壮;浪学范宽者,乏营丘之秀;媚师王维者,缺关仝之风骨。
郭熙的山水画成就很大,《枯古要论》说:“郭熙山水,其山耸拔盘回,水源高远,多鬼面石,乱云皴,鹰爪树,松叶攒针,杂叶夹笔,单笔相伴,人物笔尖带点凿,绝佳。”据说宋代画院考试生员,要求皆以“郭体”为范。当时的一些朝廷大员,如司马光、黄庭坚、苏轼等人都非常喜欢收藏他的画,苏轼曾写诗赞美他的《早春图》:“玉堂昼俺春日闲,中有郭熙画春山;鸣鸠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间。”可见其艺术的诱感力。”
● 中国山水画深受道家思想影响
中国的山水画家与道家是有些缘分的,道家讲无为,所以道家一派多归隐山林,远离尘世。古代的山水画家也因此而深受道家学说影响,追求山水画的意境,而非西洋画那样的写实。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山水画才给人以无穷的韵味和遐想,这韵味和遐想,不在画内,而在画外,所谓“功夫在其外”就是这个意思。这种画外的“功夫”不是技巧,而是老庄的哲学思想。山水画家也正是因为把老庄的思想淋漓尽致地体现在画中,才能够产生吸引我们的魅力,才得以影响着我们的艺术设计。也可以说,凡是在中国学中国画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受到老庄思想的影响。
“黄山画派”创始人石涛,即朱若极的《石涛画语录》,一向为后人推崇。这位提倡“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原济大师,深受着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道、佛哲学思想的影响。“不化而应化,无为而有为,身不炫而名立”、“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以无法生有法”、“受事则无形,治形则无迹”、“愚去智生,俗除清至”、“浮云高士迹,枯木道人心”等等,几乎就是老庄道家思想的直白;“天地浑融一气,再分风雨四时”、“作书作画,无论老手后学,先以气胜,得之者精神灿烂”,更与易学文化和老庄哲学相通;“笔墨当随时代”,则是易学文化和老庄道家哲学求新、求变的翻版。
石涛在论山水艺术时,更是借山水而阐述老庄道家的哲学思想。他说: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知其饰而非理,其理危矣。知其质而非法,其法微矣。是故古人知其微危,必获一。一有不明,则万物障;一无不明,则万物齐。画之理,笔之法,不过天地之质与饰也。以一管窥之,即飞仙恐不能周旋也;以一画测之,即可参天地之化育也。测山川之形势,度地土之广远,审峰嶂之疏密,识云烟之蒙味,正踞千里,邪睨万重,绕归于天之权、地之衡也。天有是权,能变山川之精灵;地有是衡,能运山川之气脉;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
不独古人,今天的艺术家,也常常自觉地从老庄哲学思想中汲取创造的灵感。当代美术大师吴冠中曾经说,归“形式美、抽象美、笔墨=0”,这里的“0”,就是无,他所以得出此种结论,也可以说是受了老庄的熏陶。他又说:“东家重意境、格调、脱俗……西家强调塑造、构成、斑斓、疯狂……是由于我先就受了中国的熏陶呢,还是19世纪后的西方绘画也受了东方的影响,我偏爱西方近代绘画,并于此愈来愈体会到东西方艺术本质的一致性。李可染先生说过一个比方:学艺像爬山,有人东边爬,有人西边爬,开始相距很远,彼此不相见,但到了山顶,总要碰面的。这个比方特别适合东西方绘画的比较和分析。”(《<刘国松画集>序》) 我们不是常讲“九九归一”吗?这讲的也是老庄“久而俱化”的思想。
老庄虽然大气磅礴,但却十分的抽象,也正是这抽象,才使我们看到了高山仰止的美,才使我们找寻到可以成为指导的思想。吴冠中说:“抽象,那是无形象的,虽有形、光、色、线等形式组合,却不表现某一具体的客观实物形象。”(《抽象美》)在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山水画呈现的正是这种抽象美。艺术家正是在这黑白之间,或者还有“万绿丛中一点红”里,发现了黑与白、红与绿的抽象关系,寻找到构成色彩美的规律。
不能说约翰·伊顿研究了郭熙,就掌握了中国山水艺术的真谛,他也不会叫学生专门学习中国的山水画和研究老庄哲学。但可以肯定,西方抽象派的艺术,是在很大程度上受着中国山水艺术的影响。曾经在美国教书的刘国松,谈到中国绘画对西方影响时就说,西方人在看到中国书法的抽象美之后,产生了抽象表现派。而抽象表现派的出现一下子就影响到全世界,随后,他们就希望从世界各地来吸收营养。
● 中国山水艺术直接影响着艺术家和设计师
我们今天仍然可以从许多现代设计作品中,不论是建筑艺术、产品设计、平面设计,都能看到中国山水艺术的巨大影响。譬如我们的建筑,因为受到技术等种种条件的制约,设计师只能用抽象的手法来表达设计情感。已经很有成就的香港当代平面设计大师靳埭强认为,美的原则有三条:立意——意念先行,以形取神。创新——承先启后,破旧立新。活用——适身合用,灵活生动。这实际上强调的也是老庄的哲学思想,也是中国山水画的表现意境。他主张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融合到西方现代设计的理念中去。他的许多作品都无一例外地体现着这种思想,例如《中国银行标志》设计,整体简洁流畅,极富时代感,标志内又包含了中国古钱,暗合天圆地方之意。中间凸现一个“中”字,标识了中国银行的招牌。
我们还可以找寻到很多国内外设计大师的作品,这些作品也都深受着中国山水画意境的影响。云南大理石画面巧夺天工,被装饰建筑上、被嵌在桌面上、镶在红木镜框里悬挂于高级客厅;桂林等地岩洞里钟乳石的照片被放大为宣传广告画;中国古典建筑的台基、柱廊、斗拱、飞檐、彩绘;苏州园林的人造山、水、亭、榭构成的小中见大的意境;民间工艺品,如陶瓷、刺绣、蜡染等等,都使我们看到中国山水艺术——渗透了老庄哲学思想的山水画意境的深刻影响。老庄寄情于山水,画家融于山水,山水激发了洋洋洒洒的老庄哲学,也造就了形神兼备的山水画卷。同样,我们的今天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也可以从中感悟出、激发出不朽的设计作品来。
中国山水画所以能有如此的魅力,是因为它包含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民族文化神韵,它提倡迁形取神,形,就是物象;神,就是事物的精神。中国画推崇情景交融。清末民初大学问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这就是情景交融,景语就是客观存在的形式,而情语是主观情绪的流露。因此,“迁形取神”、“情景交融”是中国山水画最关键的审美特征。中国山水画讲意境、讲传神,立意在先,达意在“写”;把真景化成意中之境,将精神注到笔端。北宋很有名气的政治家王安石有两句诗——“意态由来画不成”、“丹青难写是精神”——道出了中国山水艺术的真谛。
中国人讲“书画同源”,这书,我以为是包含了文章和文字在内的,所以,许多山水画都直接取材于中国的文学作品,或者间接地表达着诗辞歌赋的美妙意境。譬如东晋时被人称为“才绝、画绝、痴绝”的顾恺之,他的两幅传世名作《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都是取材于文学大家的名著,前者取材于西晋名家张华的《女史箴》,那是一篇借规戒之名,以讥讽皇后贾南风的作品,我们姑且不论。后者取材于三国时大文学家曹植的《洛神赋》。曹植是曹操的小儿子,也是最有文学天赋的一个,它的《七步诗》是许多儿童都会背诵的。《洛神赋》文词华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名篇,作于魏文帝黄初四年(公元223年)。作者途经洛水,想起了洛神宓妃,有“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此赋。文中写作者与洛神相遇,人神相互爱慕,但“人神之道殊”,爱慕之情虽深却不得结合,彼此只能在依恋中惜别:洛神“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作者则“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露而至曙”。曹植用华丽的辞藻,灿烂的文采,描述了一个极尽神话的动人故事。
顾恺之依据这一文学名著进行构思,创作了《洛神赋图》卷。他充分发挥了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富有诗意地描绘了曹植与洛神“相逢时难别亦难”的意境。他通过巧妙的构图,传神的笔墨,描绘出曹植在洛水之畔与洛水之神宓妃相会的情景。画中所描绘的洛神端庄美丽,时而徜徉于水面:“体迅飞凫,飘忽若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时而遨游于云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含情脉脉,仪态万千。据说这位美丽的仙女,正是曹植寝食不安、朝思暮想的恋人甄氏的化身。此图在环境描写上也较为丰富,在洛神的周围,有青山、绿水、红日、彩霞、轻云、荷花、秋菊以及鸿雁、游龙等,将赋文中对洛神形象生动的描述,都一一地再现于画面,使画面气韵生动,人物呼之欲出。顾恺之以线描作为造型的手段,以浓色微加点缀,来敷染人物容貌,不求晕饰,构图笔迹周密,线条流畅,如春蚕吐丝,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富有极深的感染力。
从以上的初步探讨看,中国山水艺术之所以极富感染力和穿透力,就是在它深刻的内涵中,蕴藏着一种哲学思想,这种哲学思想使中国山水艺术不是美的装饰,而是美的原动力。它的全部技巧,就是一个“点”,一条“线”,以及由这点、线生发出的面,即空间,令人无限遐想的空间。但就是这一点一线,也足够使我们久久地揣摩,久久地思索。我们可以从西方风景画的欣赏中,看到一幅美好的景色,但也仅此而已。中国山水画则不然,它使我们在对一点、一线的揣摩和思索中,找到了自然美与艺术美的联结处,正是这个联结处,才是最叫人沉醉的地方!譬如中国山水画的设色,仅点上一个小小的绿点,却使我们感到,那绿点就是饱含着某种希望、企盼、喜悦,青翠欲滴的露!
● 曹雪芹把山水艺术运用于园林艺术设计之中
说到山水艺术与园林艺术的缘分,不能不提及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曹雪芹梦中的大观园,集中了山水艺术的全部精华于园林艺术时间之中。中国山水艺术的神韵,在曹雪芹的笔下纸上,跃然成为精美绝伦的“太虚幻境”。那悲金悼玉的《红楼梦》,一幕幕,出出,都是演义在大观园中。大观园是曹雪芹把山水艺术用于园林的典范之作。下面我们从艺术设计角度对大观园作一些简略的赏析。
原文: 贾政道:“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赏析: “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画龙点睛,一语中的,道出了园林艺术的真谛所在,如果没有文化韵味,园林只能是算作山野原林,而决不是园林艺术。园林中的题词、题诗、楹联等等的文字,最重要的就是文辞寄寓景致,景致辉映意境,情景交融,缺一不可,少了就不称其为园林艺术。“按景合意”,就是园林文辞的要义;“怡情说性”就是园林艺术的目的。园林题词可以使园林生辉,也可以使园林失色。若想情景交融,则必须把山水风光与人文精神结合在一起。那景便是山水艺术,那情便是人文精神。
原文: 贾政先秉正看门,只见正门五间……并无朱粉涂饰……果然不落富丽俗套……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说毕,往前一望……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赏析: “并无朱粉涂饰,不落富丽俗套”,富丽堂皇多有庸俗之感,园林艺术最讲山水艺术的“淡雅之中见精神”。“翠嶂迎面”,也是园林艺术中开门见山的笔法,一览无余,便没有了艺术情趣。造园者胸中有千般丘壑,观景者心中有万般风情,这两者都是体味园林艺术必不可少的。“绿荫掩映,微露小径”,正是曲径通幽的妙用,大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唐朝著名诗人、画家王维,有辋川别业,有《辋川集》,有《辋川图》,一脉的山水烟云,一脉的恬淡素抹,一脉的牧笛吹晓,一脉的渔歌唱晚,并无雕琢,但却引来了后世的诗人、画师、设计师,诸家蜂起,百般研究。
原文: 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宝玉道:“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
赏析:“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实在是园林艺术内涵深远的要言妙道;“探景”也是园林艺术不可或缺的过度之笔。王勃登滕王阁,唱“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想到的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范仲淹临岳阳楼,一览“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喊出的依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苏东坡作赤壁赋,吟“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回眸的还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就是山水艺术的魅力所在。
原文: 进入石洞,只见佳木葱茏,奇话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被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梢之间。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笑道:“依我拙才,欧阳公句:‘泻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又作对联一副: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赏析: 当日欧阳修用的文辞可以称妙,今日述古就是牵强附会,那便是古人所说“捆绑不成夫妻”。情移景移,用名人典籍故事,也应该活学活用,“当依应制之体”,就是要求园林艺术设计,要根据时空环境的不同变化,而有所不同的寄寓。“泻”为放,“沁”为收,“沁芳”二字给人以无穷的遐想,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俱至。风雨桥亭上又悬一副“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的楹联,把周围万千景色与“沁芳”二字的深意一语道出。
原文: 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一个道是“淇水遗风”,又一个是“睢园雅迹”……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宝玉又作一联: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赏析: 此第一景点,从设计上已经浓彩重抹:前面有一带粉垣、数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后面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一溪泉水绕阶缘屋,盘旋竹下而出。加上匾额、楹联的妙语,真乃天做人和。
原文: 贾珍回道:“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自然临期合式陈设……原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
赏析: 室内家具用品,亦数园林中的点眼之作,在设计中必须统一考虑,以起到和谐的装饰艺术效果。这是山水艺术的人工雕琢,但在园林艺术中是必不可少的,既有功能需要,也有艺术点缀。
原文: 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宝玉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杏帘在望’四字……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
赏析: 这“稻香村”的设计也极尽了田园风光,蓦然深入,陶渊明的田园诗歌悠然而起——方舍十余亩,草房八九间。榆柳阴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原文: 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
赏析: 曹雪芹在这里用了一个“天然图画”,所谓“天然图画”,就是山水艺术,说明白了园林艺术的一切来由,凡是勉强造作、装腔造势的都不是艺术,而且必然是 “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狗”,得到的是令人生厌的效果。
原文: 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宝玉道:“如此说,匾上则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也香。”
赏析: 从古人诗书中找寻园林艺术的意境,终须得当,得当便不落俗套,不得当就是亵渎古人,贻笑后人,亦如我们今天评论某某作品是“穿西洋装戴瓜皮小帽”一样。
原文: ……宝玉道:“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又道:“依我,题‘红香绿玉’四字,方两全其妙。”
赏析: 设景在于穷根,寓景在于贴切,否则一切好诗妙词都是枉然。
原文: 元妃乃命传笔砚伺候……题其园名曰“大观园”……先题一绝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赏析: 到此为止,大观园才算全部告成,经曹雪芹最后用十首诗歌(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谈诗歌的意境)进行一番整理归纳,大观圆就真的成了园林艺术设计的精品。这十首诗歌,不是一般的应景之作,而是对大观园总体设计的概括。仅从十首诗歌的名字中,也就是景点的扁额或名字上,我们就可以领略到大观园的美仑美奂:旷性怡情、文采风流、文章造化、万象争辉、凝晖钟瑞、世外仙源、有凤来仪、蘅芷清芬、怡红快绿、杏帘在望。有山水艺术之美,有人文精神之髓,诗情画意,交映生辉;有巧夺天工的景致,有风情万种的意境,天上人间,遥相互应,堪称造园艺术的典范。
曹雪芹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也有着士大夫一样的“林泉之志”,自然在笔下设计出融山水艺术与人文精神于一炉的园林艺术。他的文学修养把园林艺术推向极至,园林艺术也把曹雪芹的文学修养锤炼精到。这样完美结合的文学家、艺术家和设计师,实在是古今罕见。
山水艺术之所以能够激活现代设计,在于“艺术”二字。有艺术,就不仅仅是自然风光,更有人文精神和人类情感的物化。如果没有艺术,山水就是乱石死水,没有灵性,没有生机。中国的儒、道、佛三家,儒家占庙堂之高,自上而下,一直成为统治阶级的正统思想代表;道、佛两家处山林之远,自下而上,影响着芸芸众生,影响着统治阶级。道、佛两家,遍布山林江湖,占尽了清山秀水,使千里之外的帝王将相、达官贵人、黔首百姓,莫不顶礼膜拜,其根本原因也在于“艺术”二字。所以说,山水艺术,是自然风光与人文精神的融合体,缺一不可。没有自然风光,便不可以称其为山水;没有人文精神便不可以称其为艺术。这就是山水艺术内涵的博大,也是我们从中获取艺术创造灵性的原因所在。
中国山水艺术是一首抒写在山水之间的诗,是一曲吟唱在牧童渔樵之中的歌。它在山光、水色、树影中流连,它在云飘、雾绕、烟锁中盘桓, 它在风声、雨声、天籁中穿行。它有李聃与庄周的灵魂,也有陶潜与李白的神韵;有自然的巧夺天工,也有人文的诗情画意。所以,山水画卷一经展开,便把古人,连同他们的诗辞歌赋,胸中块垒,尽情泼洒到画卷之中,故能于尺寸之间得山水之灵气,圣贤之精神。这时我们也必能从中找寻到设计上的灵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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