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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雪域神山,生命之旅(送给本坛的MM们,尤其60+1中的“佳一”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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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8 12: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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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需要声明的是,我不是本文的作者,作者是我最喜欢的妹妹之一,燕子,她刚写完,还没发表,本来是让我看看的,看完以后对我震撼很大,我只字未改,就换了个标题(原文名《记忆中的碎片——神山岗仁波齐》),但愿我不是弄巧成拙。

本文送给本论坛的MM们,尤其是心儿小妹,我要对她说: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最美!哦,我才知道自己也会拍马屁,哈哈。

以下是正文:



从阿里转山回来快两年了,陆续写了几万字,但对于神山岗仁波齐几乎之字未写,朋友们催问时,我总是说再等等,等什么呢,那些记忆象碎片一样,我无法用文字将它们串起,两年后,终于有勇气将它们再次翻出时,还是一些碎片。

那是到塔钦的第二天清晨5点,在手机的闹铃下,迷迷糊糊的起了床,往毛巾里倒少许矿泉水打湿,胡乱擦把脸。穿好羽绒服,背上背包。厚厚的书里有转山地图,情急之下,我“嗤”地撕下了地图揣进上衣口袋。

空荡荡地街上没有灯,黑漆漆,清冷冷的,只有那些黑漆漆的角落里不时窜动着模糊的影子——“汪汪汪汪……”叫声凶猛,令人胆寒。

七弯八拐转过几处屋子,前面一堵土墙,有个窄小的院门,跨过小门,豁然开朗,门那边居然就是山坡。

坡上陆续不断的汇集着很多黑影,——匆匆的身形,和低声的交谈,都是转山的藏民,朝着共同的方向走。

这就是起点,我们正式踏上了转山道。一路同行的有一个来自长春的孤驴——逛逛,一个医药专业刚毕业的大学生——小上海,兰炼厂的工人——瘦高的大寇,志伟和诗晴——一对马来西亚的留学生,马姐——来自北京的大姐,所有的人都是在拉萨八郎学旅馆里认识的,结伴一同到了神山脚下。

汇入人群,呼吸着身边浓重的酥油和皮袍的气息,一步一步,紧随着人群沿着斜斜的山路往上爬,我感觉自己已渐渐被融化,似乎我本来就是藏民中的一份子。

黑暗中影影幢幢,看不见衣着打扮和肤色,几乎无法分辨游客和转山的藏民,只有手电可以区分,转山的藏民很少有用手电筒的,他们都有极好的视力,或者,他们潜心向佛,自有神灵之光为他们照亮前路。

几天来,朝圣者给我的感动,神山的带来的巨大震撼,在我心中的一点一滴地积聚着向往,积聚着景仰,化作了无比的虔诚,我心甘情愿地踏上了转山道,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朝着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空气冷而硬,冲撞得鼻腔生疼。

头顶是高远的天,天上疏疏落落的数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

脚下的山路布满乱石和土坑,小上海和两个小马来背着包冲锋在最前面,逛逛和大寇不急不慢地走在中间,而我和北京大姐就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一路上行,渐渐地开始发热,脱下羽绒服放进背包里。在缺氧的情况下爬山是很吃力的,我们越走越慢,干脆站下歇一会儿。

马姐的手很凉。

因为身体不适,马姐显然不能再坚持了。我劝她返回休息,如果勉强走下去,海拔更高,路况更糟,会加剧身体不适,一旦承受不了,返回会更加困难。

人已经来到神山脚下了,心到了,相信神灵也能感知的。再说,而且神山有机会还可以再来的。

她仍然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此时大概六点多,天色犹黑。我有点担心她独自下山,怕不安全。

只好再三嘱她慢慢走下山,等天亮了再进村子,找最好的神山宾馆住下,等着我们回来。

逛逛和大寇等到我们,听说情况后,也简单嘱咐马姐几句,我们三个看着她转身往回走。

我则继续跟在逛逛和大寇身边往山上爬。

身边的藏民不时聚拢在一些大石头边。因为天色太暗,又不便用手电直接照到他们身上,我看不清,他们似乎在跪地磕头。

渐渐地,似乎走入了一个峡谷的底部,地势比较平坦,不象刚才一直爬山。

两边都是高高的山影,脚下是乱石,有时是软泥,还有河水。常常会一脚踩进水里,还要借着手电的微光在水中的石块间跳来跳去。

逛逛很关照我,怕我走失,就放慢速度,只在我前面几步,后来叫大寇跟我换背包,大寇那个包极小而轻。逛逛一直走我在身边,大寇才稍稍加快了步伐,但只要我落下了百十米,他又拄着高山杖站在路边等我。好在路比较平,我的速度比刚才上山时快了一些。

在峡谷口时,小上海和两个小马来已经等了我们好一阵了,我告知马姐身体不适提前返回了。大家颇感惋惜,但都赞成不要勉强坚持,以免发生危险。

七点多时,遇到一群朝圣的藏民,其中一个指着远处对面峭壁用很生涩的汉话说:曲古寺。

这时我们已经走了十一、二公里。由于天色太暗,没能看到双腿佛塔和色雄的大经旗。估计应该就是藏民们磕头那一带。

双腿佛塔下的门形通道就是“冈底斯神山之门”,色雄大经旗在每年藏历四月十五佛祖生日那天都要举行隆重的换旗仪式,是神山最为重大的节日。

此后缓坡向上,一拨接一拨的藏民从我身边超过去。转山道一直沿着拉曲河边向上,河的两边都有路,藏民渐渐的分散,身边没有刚上山时那么拥挤了。

因为在峡谷中,这时光线仍然很暗。但已经能看清谷底很宽。来自西藏各地和外省的藏民服色各异,大多裹着皮袍,背上是卷起来的毛毯和装干粮的口袋,女的围着头巾。他们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诵念着经文,我听到除了六字真言外,他们还不断重复念着一些别的祷辞。

他们经过我们身边时,往往会边走边回头打量我们,有的很好奇,特别是小孩子,要看好长一段路才肯罢休,年长的一般会友善地冲我们笑一笑。

我从怀中掏出相机,回头拍来时的路,河谷里,朝圣者的队伍蜿蜒数公里,绵绵不绝。

走了快四个小时,我已经开始有些疲乏了。

歇息的时候,身旁有个远道而来的尼姑,八十高龄了,孙儿辈的后人陪着她,请了人背着她转山,这时也被放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那尼姑体格娇小,面色白暂,脸上出人意料的光洁,只有额头和眼角有少许的细纹,表情极安详平和,眼睑微微下垂。

喘着气埋头继续往前走。

逛逛叫我,快看两边的石头山——山形奇特,壁立千仞,山势峻峭,怪石嶙峋。仿佛八面威风的卫士,忠诚地拱卫着神山,壁垒森严,令人不敢有丝毫不恭,不敢丝毫冒犯。

这时,我看到了神山北壁。

在几座稍矮的山峰之间,高耸入云的神山就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终年不化的积雪从山顶倾泄而下,状如瞬间凝固的白色流水,极具动感,而山体上被风化的垂直断层处,便不沾一星一点的冰雪,裸露着黑色的岩石,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分外刺目,分外耀眼。在神山正面,远观如悬梯状沟槽,与横穿整个山腰的垂直台阶状地带,相交呈巨大无比的“卍”字符,也是这样原因形成的,其景观极为独特,在世界上其他的雪山上很难看到。

仰头望去,层层风化的台阶状岩石,隐隐如天梯,引领人们通往神峰之巅,通往天界,通往未知的神秘……

我一时怔在那里,心下澄澈,脑子里一片空白,如魂灵出窍。

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下去。

我的神山,我的圣地!

阳光撒进峡谷。一家一家的藏民在河边垒石为灶,烧水煮茶,吃糌粑,休息。

河水哗哗,浪花胜雪。

午餐,每人一块压缩饼干,一盒酸奶。

逛逛开始向路过的藏民分发糖果。转山的小孩子很多,接过糖,非常欢喜,羞怯地望着我们笑,但并不伸手索要。

午餐后继续前进。糖果还剩一斤多,逛逛塞给我,让我在路上分发。

由于转山的藏民多来自西藏、甘肃、青海、四川诸省区的偏远地带,多数不懂汉语。

止热寺在河对岸的山脚下,这里有三条小河汇合——白龙河、仲龙曲、卓玛拉曲。

爬上一个小小的台地,两顶帐篷和帐篷后一排土墙岩石砌成的简陋平房。

大寇在里面喝茶,吃糌粑。我弯腰钻进帐篷。里面黑乎乎的,不见女主人,烧水倒茶的是个男人,靠里面的卡垫上坐着几个男人。

原来,这里是个临时招待所,可以住宿,一晚30元/人。

喝过一杯酥油茶,见小上海赶上来了,赶紧叫他进帐篷休息。

小上海的状态不好,可能一是负重太多,二是先前走得太快,导致体力消耗过大,已经出现头疼,呼吸困难等高原反应。接下来的将是最艰难的路段,再这样勉强走下去也许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们的意见是让他在此休息,住一晚,明天再接着走。

小上海无奈地同意了。我把包里的红景天、巧克力、酸奶都留给他,他的背包里有睡袋,还有压缩饼干。逛逛把他包里的巧克力等也悉数掏出来给小上海了。

我嘱咐他喝红景天,吃感冒药,多休息,注意安全。就告别小上海、大寇,背上自己的背包,独自出发。

过了临时招待所,是一座小桥,当地人用石块砌成几个宽约2米,长约6、7米的长方形石堆,把碗口粗的木棒扎成排,架在石堆之间,这就是桥。桥头的木柱上挂满了经幡,经幡上密密麻麻全是用蝇头小字书写的经文。经幡重重叠叠,一层盖着一层,象两堵厚厚的墙,寄托着无数的祈求和心愿,是如此的凝重。

过了河,开始上山。

转山者在巨大的山体上爬行,如蚁。

人群沿着转山道,形成一条细线,连绵不断,缓缓地移动。

山路渐陡,走不了几十步就得歇下来喘息一阵。双腿发软无力,每抬一步都感到有千钧重,这时背着那十几斤行李跟背了座小山似的。歇息的时候,我就掏出糖果来分发。

转山途中,藏民其实也很累,特别是那些年老的,体弱的,这时候得到糖果,他们特别高兴,都很感激。

这是整个转山道中最艰难的一段。

从山脚到卓玛拉山口,8公里左右,垂直高度要提升800米。在平原地带也许是小菜一碟,在这里,空气含氧量不到平原的一半,还要爬山,从海拔4800米左右爬到5630米,的确非常困难。

这时开始下起了雪,米粒大小的小冰弹子打在衣服上沙沙作响。转瞬就融化,浸到衣服里,路面已经湿漉漉的,必须加倍当心脚下。坚持走了一阵,害怕湿透,就找出雨披,等我穿戴停当,雪又渐渐稀疏,停了,阳光灿烂。

看看身边的藏民,我这身打扮有点古怪,脱掉雨披。未几,雪又开始下起来,如此反复三四次,简直象在捉弄我。我抬头望着神山发呆。

还没爬完这面山坡,回头已见大寇赶上来了。我的红衣服很抢眼,他休息了半个小时出发时,在山脚就能很容易就找到人群中的我。

大寇跟上来,要过我的背包,走在我前面。

第一级台地爬完,转过山崖,有一段平缓宽阔的路,是被两座山峰夹峙着的鞍部地带。

这里就是“天葬台”。

不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葬台”,不可能真的把死者送到神山来天葬。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生死轮回场所。

在这一大片嶙峋的乱石中间,漫山遍野,花花绿绿的,全是留下的衣服、鞋袜、帽子、头巾、布条……不计其数。转山者把自己随身的衣服留下,有的还用衣帽包裹着石头,做成人形,或立或卧。代替自己的肉身,留在这里经受风霜雨雪,留在这里赎罪。这样,就好象葬掉了自己的罪孽和前半生,而今世的自己又开始新的轮回,新的向善积德。

据说,还有人把剪下的手指甲,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放在这里的石头下面,跟留下衣服意义相当。我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件内衣轻轻地放在一块大石头下,愣愣地端详着自己替身,大脑一片空白,好象要把灵魂也留在这里。

很突然的,我发现身边没有人了。一直陆续不断的转山队伍突然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前前后后百十来米的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阳光极是明亮,蓝天白天与坡顶相接。从坡顶到山脚,五颜六色的衣物在阳光下,鲜艳而诡异,尤其是那些包裹成人形的衣帽,里面裹的不象是石头,而是可蠢蠢欲动的活体。我飞快地向前后左右四下里张望,四周没有一丝声音,我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的汗毛立起来了,刚才发热的后背上有股冷气在往上爬。平生第一次,在明媚的阳光下,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阳光下阴森森的。

我站起身来,几乎是在跑。不知哪来的力量支撑我转过前面的山崖,看到大寇悠闲地坐在前面的山坡上与一藏族老者聊天,我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瘫软下来。手里的相机都忘了装进皮套放回怀里,机身上有几个带汗的指纹。

而这时,我身后路上居然很突兀地钻出一大群人。

我简直觉得太古怪,太不可思议了。

小跑百余米,累得半死,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狼狈至极。

突然,我的肩被拍了一下。转过头,是个藏族男子。会讲一点点汉语,很生硬,边比划边讲,意思是脚受伤了,问我有没有药。我翻出背包里的创可贴给他。动作迟缓得象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与路边坐着的几个藏族男人叽咕了几句,又过来递给我一个十多公分高的大号安瓿——听他的意思,好象是什么葡萄糖之类的。

我费劲儿地冲他笑笑,无力地摆摆手。起身继续走。

转过一块大石头,逛逛躺在上面睡觉。他在等我们。等我走到跟着,他起身,笑笑,有些害羞,牙齿白得耀眼。我很抱歉自己拖累了他,他说平时都骑摩托车,走得少,他也走不动。他那么年轻,体力怎么说也比我好,他这么讲,可能是怕我觉得太过意不去。

这一段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我们在大石头之间绕来绕去,象迷宫。有时没路就在大石头之间跳来跳去。

先前在小河边遇到的一家子藏民与我们相伴,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一男一女,总是冲着我友善地笑。老爹则试图与我交谈,言语不通。

妇人则背着一个幼儿,幼儿耷拉着小脑袋,头发全被雨雪打湿了,贴在头皮上,头皮上有一些疥疮或者癣。随着妇人高一脚低一低的步子,小脑袋晃来晃去地摆动。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我总疑心那孩子是否还有呼吸。我不知道如此幼小的孩子会有什么罪孽,转这一圈积下的功德,长大后是不是还记得。

妇人吃力地爬山,危险的路段,有时要双手着地,皮袍的下摆和袖口污浊不堪,她口中不停地重复诵念着一句话,我听不懂,但不是六字真言。她偶尔抬头仰望山顶,透过嘴里哈出的白气,黑红的脸膛有种纯净圣洁的光芒。

我猜想,是在为家人和孩子祈祷。

时下时停的雪已经在低洼处积起了一团一团的白雪,水面上也浮起薄冰。跨过几条小溪流,开始爬最后一级台地。是这800米爬升路段中最艰难的。

山势很陡,又开始下雪,雪越来越密,越来越大,衣服的褶皱里开始积雪。雨披罩着上半身,膝盖以下的裤腿已经全湿了。

不停地淌着清鼻涕,冻得乌红的手里攥着纸巾不停地擦。逛逛的鼻头红红的,想来我也一样。

这个时候,口鼻并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次最多走上十步,就抬不动腿了。

石头上水淋淋的,管他呢,有雨衣,坐下再说。其实也不叫坐,根本不敢坐,坐下来没力气起来,只能斜靠着大石头,半坐半站。

天上阴云密布,云雾撩绕,隔着一道极窄的深沟,对面的雪山象一堵雪墙,高耸入云,冰舌延伸下来,比我们站的位置还低。我想,假设上面雪崩,我们一定逃不出去。

逛逛见我一次比一次歇得长,一次比一次走得短,越来越慢,要拉着我走,我想想算了,我们俩的背包都在他身上,胸前一个,背后一个,已经够累了,不能把他也拖垮。

我都不知道腿是谁的,大脑已经指挥不动双腿,不断地踉跄,趔趄,几次差点滑倒。

此刻,不再关心卓玛拉山口在哪儿,还有多远。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我走不动了,嘴里也念念叨叨:我走不动了。混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发出的声音却只是含混的“呜噜呜噜……”脑子里一片空白,发晕,我摇摇晃晃地站着,一根小手指都能把我推倒。

机械地挪动着腿,腿已僵直。

前面的人转过山梁又不见了。

狂风卷着雪片在肆虐。雪落在脸上又化掉,满脸都是水。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呼吸短促,象拉风箱。

我差不多手脚并用,爬上山梁。一抬眼,对面山口经幡飘扬。

卓玛拉山口,海拔5630米。转山道上最高处。

无数的经幡堆积成了一座占地千余平方米的小山。在西藏,众多的山口、河边都挂有经幡,可是,卓玛拉山口的经幡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在整个行程中当属仅见。遍地的纸质风马把山口的地面都改变了颜色,花花绿绿。

狂风中,经幡被拉直成水平状,呼呼地响。狂风裹着雪片横冲直闯。

站在风里,感觉全身衣物都被吹透了,浑身冰凉。手已经冻的握不住相机了,简单的拍了张照片。

脑子里都结冰了。话也讲不清楚。人有点恍恍乎乎的。

这里差不多正好在转山道的一半儿上,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回撤,我都实在走不动了。

心一横,我只想直接滚下山算了。

那一刻,死的心都有。

快走,下山。逛逛拉着我往山下冲。

下山的路,感觉上几乎是90°直下。在怪石之间穿行,脚下是细小的沙砾,雨雪水在小道中流淌。借着惯性,我晕晕乎乎地往下冲,眼睛盯着脚下,不敢往山下看。但脚掌每一次触到地面,膝盖都很疼。踩着湿漉漉的沙砾,几回险些滑倒,双手在空中一阵乱舞,没摔倒真是万幸,步态踉跄,很狼狈。

这一段非常危险。脚下一滑,刹不住滚下去,百来米高的山坡全是乱石,犬牙交错,摔下去死定了。

下了百多米的高度,山势稍缓。感到体力不支。坐下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右边灰白色的乱石,中间一块巨大的白色冰面,左边有一个看上去小得跟脸盆似的碧潭,森森的绿,绿得很是诡异——不知哪一个是传说中空行母的浴池,托吉措。

刚才那段路还勉强算是路,此后下山的路根本没有,就是借着下冲的惯性在乱石中蹦蹦跳跳。没有路,一直往下走就行了。

膝盖钻心地疼,我越走越慢。逛逛走一阵就躺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睡一会儿,等我走到跟前,他再起来接着走。

阳光灿烂。薄纱一样的云雾在山间飘来飘去,一会儿遮住这座山,一会儿又露出那座山的一角。每一座山体都绝对光秃秃,没有一根草,因为风化严重,山石形状异常狰狞,岌岌可殆,大石头随时都有可能滚落下来。

这些山拱立在神山一侧,如同忠实的卫士,护法的金刚。

一路溜溜滑滑,跌跌撞撞,下到山脚,逛逛已经在路边的石头上睡着了。

我想坐下来,但膝盖已经不会弯了,就直伸着腿,咚一声“平沙落雁”,瘫坐在地上。

旁边有噶举派高僧米拉日巴与苯教法师纳日苯琼斗法时留下的脚印,被涂成朱红色,这样的圣迹,一路行来,看到很多,都是天然形成的,有手印,脚印,还有头顶印。

附近有冈底斯不动地钉,此处是转山道上第三颗,位于神山东北角。

其余三颗分别是,第一颗在神山西南角色雄,第二颗在神山西北角,快到止热寺前的路边,第四颗在神山东南角,祖楚寺旁边。

藏民在这些圣迹前磕头跪拜,用手抚摸,用头顶轻轻磨擦。

山脚的河边有两顶帐篷,周围散坐着二、三十个藏民,在喝茶,大声聊天,也有唱歌的。我估计帐篷里也坐满了人,果然。

我饿极了,想到帐篷里吃糌粑喝酥油茶,结果被告知没有了。

从卓玛拉山口下来时,有尼泊尔的妇人摔断了腿,现在给抬下来了。

跟在几个藏民后面,在河中间的草甸间跳来跳去,好不容易过了河,瘫坐在河对岸的石头上。我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只想坐下来,合上眼睛睡一觉,中午吃的那小块压缩饼干早就化为乌有,缺氧、爬山和寒冷对热量的消耗远比我预想的更大。还好我包里还有一袋大白兔奶糖。

此后三十个小时中,我就靠这袋大白兔支撑。

逛逛也不催我,只是耐心地等着,看起来他也疲乏得到了极点了。我一次一次地鼓励自己站起来接着走,走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短,就不得不坐下来歇息。

记不清第多少回掏出地图来看,知道现在的位置在还在山脚下的门曲河边,距离终点至少还有二十公里多。

看样子天黑之前,我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我有气无力地讲,遇到下一个帐篷就住下吧。

逛逛低头不吭声,帽子很迟缓地点了两下,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只能住下来。我不死心地向前后的路上望。

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步也不想走了。脑子里混沌一片,缺氧和体力消耗让人接近崩溃边缘。

远远地看到两顶白帐篷。我跟逛逛相互看看,以目示意,就在那里休息。

看着不过几百米,可是怎么感觉越走离得越远,好象永远走不到似的。

无论如何坚持,我每一次最多只能走十来步就不得不晃晃悠悠地坐在地上喘气。实在是走不动了。只能互相鼓励着,站起来,站起来吧,前面就可以休息了。

一步一步往前捱,终于,我们钻进了帐篷,一屁股坐下来,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点。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到满地骨头,火腿肠包装纸,油迹,方便面残汤,面渣,角落里有二三十个铝制暖瓶盖儿,外壳上有些黑糊糊的痕迹,黑指印或者泥,里面是喝残的酥油茶或者别的,很昏浊。主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很邋遢,脸上,身上,手上,头发看上去都有些脏。脸上很漠然的样子。他是转山期间在这里搭流动帐篷,卖方便面、茶水,也可以收留几个人住宿。

我坐在一堆旧垫子,破絮上面,旁边是一团乱糟糟的被子。主人这里有盒装方便面,用6、70度的茶水泡了吃。茶有股怪怪的味道,有点腥,放到鼻子底下,胃里直往上涌。

我实在是吃不下去。

我隐隐约约听到有马达声,努力凝神再听听,真的,好象是拖拉机的声音。

有拖拉机。我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

逛逛很疑惑?

真的,真的,你听——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时有时无,时近时远。

坐拖拉机出去吧,实在是走不动了。

逛逛也觉得一阵儿一阵儿的,好象真的是拖拉机,转头问主人,主人的意思是根本不可能,这里不可能开车进来,是我们的幻觉。逛逛出去看看,回来摇摇头。

突突——突突突突——

马达声明明在响啊,我咬着牙站起来,摇摇晃晃钻出帐篷。可能是山档住了,天色显得有些暗,风大极了。两边是光秃秃没一根草的山,连成一片,帐篷在中间的河边,风吹得人快站不住了。扶住帐篷,手搭在额上,极目远望,除了山,除了石头,除了哗哗的小河水,这时候,前前后后连转山的藏民也看不到一个,只有远处的山坡上,有两匹吃草的马,一灰一褐。

哪来的拖拉机呢?

可是,侧着耳朵努力听,又真听得到马达声音。

无可奈何进去坐下。主人说,可能是拴帐篷的绳子被风吹出来的声音。我很失望。

外面有两匹马,可不可以租他的马?我问逛逛,逛逛转而问主人。主人说没马鞍,并且,这马不是用来骑的,不可以租。

好象有些藏民忌讳把自家的马让女人骑。

失望极了。

住吧,明早上再走。

我们跟着主人钻进旁边帐篷里。帐篷里有两位喇嘛,两个人低声诵念或者轻声讨论,会一些简单的汉语。地上一样到处是骨头、方便面残汤、油迹、调料包装袋。

主人拖来两个卡垫,扔在地上,又转身抱进来两床被子扔在卡垫上。没有枕头。

卡垫很窄,我跟逛逛把卡垫并在一起,拉开被子,什么也不管了,直挺挺地合衣躺下,穿着鞋的脚伸在被子外。

闭上眼睛,感觉天色还是比较亮,睡觉太早了,只是困乏得无力再坐起来。

躺了一会儿,越来越冷。感觉自己快冻僵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进来,睁不开眼睛,听出是一个中年妇人,一个小姑娘,妇人声音响亮,但有点疲倦,小姑娘话少,嗓声清脆。妇人与喇嘛热情打招呼。

太冷了。

我只得慢吞吞地坐起来。

把背包里仅有的衣服全都穿上,羽绒服,厚外套,防水衣。厚外套和防水衣都带帽子,我拉起来把头包得紧紧的。把背包放在头旁边,把那顶帽子挂在背包上。逛逛也坐起来说冷。也赶紧穿上了他所有衣服。

妇人大约五十多,有些胖。她一边叽哩哇啦地跟喇嘛热情地讲话,一边在背囊里翻找。她有点高原反应,在找药。

她找出几种药,摊在手掌里,冲我笑笑。喇嘛讲,这些药都是汉人游客给她的。

我看到有的药膜似乎已经破损,白色药粉洒出来了。我担心她的药过期或者变质。

她听了喇嘛转述的话,赶紧把药全递给我。我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生产日期,甚至连药名都辨认不出来,有的还是外文。铝箔里的药粒有的受潮了,有的破损了,我劝她最好扔掉,不要吃了。她有点不舍。

我找出自己包里剩下的两支红景天,还有散利痛片,递给她,她很开心接过去吃掉。

听不懂他们讲话,很闷。困乏至极,再躺下,刚才主人给老妇人抱被子来时,又扔了一床在我们这边,我和逛逛把三床被子重叠起来,打横了盖在身上。

迷迷糊糊中,妇人与喇嘛大声讲话,说笑,争论,好象还在吃东西,喝酒,声浪在耳边飘来飘去,很远又很近,想抓又抓不住,人昏沉沉的。

还是冷啊,我低声哼道。

逛逛把头埋在被子里,含含混混地说:把鞋脱了,脚缩进被子会好些。

依言脱鞋,蜷进被窝里。

帐外依然风声呼啸。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的,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安静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应该说我还是被冻醒的。

记得昨晚到最后睡着时,还是感觉稍微暖和了一些。

坐起身,帐篷里其他人还在睡,两位喇嘛打横睡在最里面,我们睡帐门右边,老妇与小姑娘睡在帐门左侧。突然发现原本挂在背包旁边的帽子湿得快滴水了。抬头看看帐篷顶,不漏啊???

掀开帐门。又下雪了,帐顶积着雪,化掉的雪把帐篷浸得透湿,身旁的水坑里结了一层薄冰,草丛,石头,小路全盖上了雪,天阴沉沉的,远处昏暗,能见度很低。

老妇人和小姑娘也起身收拾完上路了。喇嘛和她们一起走,四个人先离开帐篷。我叫醒逛逛的时候,天仍然只是蒙蒙亮。

告别主人,我们上路。

休息了一晚,精神比昨晚好一些,但仍是非常疲惫。我们行走的速度很慢。

只有嚼着大白兔的时候,呼出的热气把眼前弄得雾蒙蒙的,热度似乎还来不及传递到四肢各处就消失了。我们只有不断地嚼食大白兔。

我发誓,走出去之后,一定把这只包装袋永远保存起来。天知道,那一刻,我对大白兔简直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深一脚浅一脚,在薄冰与泥浆中小心翼翼地走。只能挑干一点,硬一点的地方或者踩在草上走。

渐渐地,天亮一些了。对岸开始有转山藏民的身影零零星星地出现。显然,他们也是昨晚住在转山途中的。

因为夜里下雪,河水上涨。藏民们便不再从下山处过河,所以,今天河这边的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喇嘛和老妇人的踪影早已不可寻迹。

我们决定过河。

小河时宽时窄,河水湍急,呈青灰色,冰冷刺骨。河中间错落分布着一些草渚和石头,有的地方可以跳跃过河。但是,一定得踩稳,不然滑进湍急的河里,失足事小,“湿”身就麻烦大了。

选了一处河道宽窄适中,中间有不少草渚石头的地方准备过河。

逛逛试探着选择,左跳右跳,终于跳过了河,动作有些吃力。站在河对岸冲我挥手,嚷着什么。隔着不过二十来米宽的河,居然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一是河水声很响,二是风大。

他打手势叫我跳。

跳了几块,非常吃力。站在河中间,离对岸只有几米了。其中一步比较远。在平原地带,咬咬牙拚一下,应该是可以跳得过去的,可现在我无论如何跳不过去了。

从来没觉得自己身体有多么重,这一刻,只觉身如千钧。

如果落进水里,衣服打湿,河水一冻,我肯定再也走不动了。

站在河中间,突然觉得空前的无助。迟缓地转身看看四周,没有人,附近也没有比这个地方更接近对岸的了。

眼前慢慢有点模糊,我赶紧转身,侧着脸对他打手势,双手平行指着前方。

逛逛努力叫了几句,我一个劲点头,其实什么也听不见。

坐在河中间的石头上,我们垂头丧气。身旁河水哗哗。

河中大石上,仍然刻有六字真言和经文,涂了朱红颜料。

天开始晴朗起来,心却开始绝望。

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坚持,一定要坚持,有人等着你,他们需要你,你必须走出去。

走出去,你不能死在这里。

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这一个念头。

大约中午的时候,终于跳跃着过了河。

腿一软,瘫坐在石头上,头耷拉在双膝上,哭出了声儿。好半天才止住。逛逛离得远远地坐在地上,等我擦干了脸才走过来,什么也没说,拉我起身。

走得很慢,不断地被后面的藏民超越过去。他们都很好奇地打量我,笑嘻嘻的。有时也费力的冲他们笑笑,有时就微微点头示意,实在没有力气了。

我把剩下的大白兔分成两份,逛逛一份,我一份。不时嚼一粒,补充一点点可怜的能量。

路仍然是非常的崎岖坎坷,不过,相对昨天的路来说,已经平坦得多,至少不爬山下山了。路在巨大的乱石缝中间延伸。时不时地就找不到人了。

我跟逛逛一前一后,往往是他走到前面,坐下歇息,等我赶上了坐下喘气,他陪我坐一会儿起身再走,有时他多歇一会儿,我暂时超到前面,他很快又追上我,赶到前面去了。就这样前前后后的,我们互相支撑着往外走。

走个十来分钟,就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也不管有水没水。身下一片冰凉。

路过的藏民停下来,站在我身边,好奇的看我,似乎很想帮我,但是他们不会汉语,只是很和善地望着我,带着笑意,示意我站起来,不断地指前方,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是有近似“塔钦”的音节。

我只会点头了。

脸上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这个时候,我把逛逛弄丢了。

前面后面都看不到他,左等右等都不见。前面更是人影儿都没有。

逛逛也丢下我不管了!

坐在泥地里,头垂得很低,闭上眼睛,眼泪直往外涌。

这时候,真的只剩下我独自一人了。

突然觉得世界离我那么遥远,在无人的雪山上,自己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那么虚弱,那么无能为力。

无助,巨大的无助。

尘世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还能回得去吗?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觉得死在西藏也就算了,也没什么可留恋可牵挂的了。现在,只想放弃,什么我都不要了,走不动了,出不去了……

头埋得很低,眼前雾蒙蒙一片。

好半天,朦胧中,有一双脚站在身边。止住泪,在脸上胡乱抹两把,慢慢睁开眼。

是一位藏族小伙子,不会讲汉语,微笑着做手势,摆手,往上,往前,叫我站起来继续走。还伸手要拉我。

我摇摇头,指指他们再指前面,让他们不用管我,自己走。

小伙子很固执,黝黑的脸一直真诚地笑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还要把自己的棍递给我柱。我摇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小伙子伸手扶着我。

我跟在藏族小伙后面,一步一挪,慢慢往前挪。

满脸是泪。

隐约记起,曾在止热寺前分发糖果时见过他,难怪似曾相识。

继续慢慢往前挪。

这时,天完全放晴了。

此处已经是祖楚寺下的河边。祖楚寺在半坡上,是转经道上第三个休息点,河滩相对较宽,地势较平,可以搭帐篷宿营。

衣服渐渐干了。昏沉沉,步子非常迟缓,感觉麻木。交替拖动双腿,一步一步往前挪。

此时天空格外晴朗,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感觉口干舌燥。大白兔已经快腻死我了。看到大白兔就烦,勉强放到嘴里,也粘在唇上,干得都没有唾液来润湿糖身裹着的糯米纸。

耳边突然嗡嗡响,忽远忽近,时大时小。四下里望,什么也没有。

我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坐在地上,眼前开始发花,背上一阵阵出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膝盖钻心地疼。坐下去的时候,双腿伸得直直的,弯不下去,半靠着比较高的石头慢慢滑下去,歇完了,咬着牙扶着石头站起来,腿直颤,心也在颤。

我发誓,如果能活着走出去,我一定向岗仁波齐磕三个响头。

周围到处涂了朱红颜料的神迹。相传是米拉日巴留下的头印,脚印,手印,接受藏民的跪拜。

陆陆续续有藏民赶上来,他们大概是今天天不亮就开始转山的。路旁还有一些自带帐篷的信徒,从肤色相貌和装束,可能来自印度或者尼泊尔。

回头望时,逛逛突然从山道转弯处的大石头后面冒出来。

他也发现了前面坐着的我,半跑半走赶上来,一边大声叫我,嗓音嘶哑。

逛逛在祖楚寺前流动帐篷里等我时,累得睡着了。主人好心叫醒他问,天晚了,要不要住下,如果继续走的话,再不赶路,怕天黑后走不出山了。

逛逛等不到我,使劲往前赶,很担心我。

望着逛逛,咧嘴笑,口干得说话费力。心里暖暖的,一股暖流冲上眼框。咬牙忍住了。我哑着嗓子跟逛逛说,走出去之后我认你作弟弟吧。

嗯。逛逛点头答应。

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好了。

快到山口时,窄窄的山道上,对面过来一群牦牛。也常常会有藏民赶着牦牛转山,但这群不是,背上驮着货物要进山。是为转山道上那些帐篷补给的。我们靠着岩石避让,崖下白浪滚滚,一路伴我们走出来的河水汇成宗曲流到这里,因为山势徒,水势汹汹,奔腾不止。阳光下,浪花胜雪,岸边有半人高的灌木,生命迹象很旺盛的样子。

山口有个检票站,从十来米外的坡上转过去。坐在地上歇气,逛逛从小卖部的帐篷里买回两瓶饮料。狂灌一气。

转过山口,天地间豁然开朗。

眼前是茫茫巴嘎大草原,右边远处千万帐篷的海洋,那就是塔钦。

天哪,我们终于活着走出来了!

腿一软,瘫在沙砾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贫瘠简陋,满天尘土,满地粪便垃圾的塔钦,那就是我的天堂。

山口处停了几辆越野车、老解放。是等在这里接自己车上转山的客人。

太阳晒得背上发烫。天上有小小的黑点在移动,那是鹰。

如果给我一对翅膀,我愿意做西藏上空的鹰。

那藏族小伙子也赶上来了,走到我们身边,比划着,让我们站起来,一起走,还指指前方,塔钦,塔钦。

失散那一段路,是这个小伙子陪我走的,直到现在的梦里,还经常会出现他那双眼睛。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慢慢向塔钦挨去。

看着塔钦就在眼前,可就是一直一直走不到。

其实,从山口到塔钦还有4、5公里。

穿过千百顶帐篷,躲过满地人矢畜便和垃圾,跨过塔钦镇外的小溪,重新踏上塔钦镇上尘土满天的街道,竟觉恍若隔世。

一头钻进拉萨饭店的小屋子,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马姐扶我坐下。

56公里的转山道合成了完整的圆圈,2002年夏天,平生第一次高海拔徒步之旅,赎罪之旅。

事后,马姐说,当时看到我面无人色。

不多时,小上海也摇摇晃晃地进屋了。

他在止热寺对面的招待所住了一晚后,高原反应减轻了,今天虽然慢点,但情况还比较好,顺利走出来了。

小马来和大寇也回来了。

晚上,我们7个一起找了家小饭馆FB。

饭馆主人是四川小伙儿,来塔钦四五年了。转山十余圈。

素菜差不多20块一盘,肉丝肉片25、30不等。带了我们的猪肉罐头和大白菜,牛肉干,鱼罐头,请老板代为加工。

要了拉啤。

干杯,为活着走出来,干杯!

闭上眼睛,忍住泪水。我跟每个人干杯,……

我郑重地宣布,以后,逛逛就是我亲弟弟了。

要没有他一直守着我,我真的走不出来了。心里的感激难以言述,尽在酒中。

大寇“捡”了一北京“名驴”。一身冲锋衣,装备很专业的样子。要搭我们的车出去。据说他们包车去了扎达和古格,现在车烂在路上,她带着被打得稀巴烂的风扇叶,要去求救,准备到拉孜买材料,找人来修车。

倒点矿泉水打湿毛巾,胡乱擦擦脸,便一头钻进睡袋。

梦里,还在转山,还在无止无境的赎罪之路上,慢慢地走……

56公里徒步本来不算长,负重不足十公斤,但是在高海拔地带,我的这次徒步行走却是非常危险的。

没有任何装备。

睡袋、帐篷、登山杖什么都没有,没有足够的御寒防水衣物,没有食物补充,又脱离队伍,纯粹硬撑,体内热量消耗太大,很容易虚脱,甚至有生命危险。

即使再恶心再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应该咬牙吃下去。

其实那有咸味、杯子龌龊的盐茶是很能补充体内消耗的热量和盐份的,6、70度热水泡不开的方便面也应该吃。

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拿自己小命儿开玩笑。饶是平安走出来。

在4900米到5700米的高度徒步,难度肯定有,但准备充分,虽然也艰难,但不会象我这样危险。朋友们也不用被我吓住。

能活着出来,深深感谢一直陪伴我左右的逛逛,一直关照我的大寇,还有那众多不知道姓名、不通汉语的藏族老乡,特别是那固执着拉我起来的小伙子,同时,还要感谢那一袋大白兔奶糖。

发自内心,深深的谢意。

心到神知。生命是宝贵的,要好好珍惜。

全文完



以下所附的照片是我和一个朋友(墨托)的,原本想附燕子妹妹的,但她的扫描仪坏了,人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仅是应景之作而已,烘托烘托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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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8 15: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4900米到5700米的高度徒步

一个女孩子,很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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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8 15: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想要去!!
挺佩服那个女孩的,换我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出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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