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野人的期望史

陆湘宁

《山民》：



小时候，他问父亲
“山的那边是什么？”
父亲说“是山”
“那边的那边呢”
“ 山，还是山。”
他不作声了，看着远处
山第一次使他这么疲倦

他想，这辈子是走不出这里的群山了
海是有的，但十分遥远
他只能活几十年
所以没有等他作走那里
就已死在半路上
死在山中

他觉得已经带着老婆一起上路
老婆会给他生个儿子
到他死的时候
儿子就长大了
儿子也会有老婆
儿子也会有儿子
儿子的儿子也还会有儿子
他不再想了
儿子也使他疲倦



很多年以后，我们家终于出了一位诗人。这是很值得我们荣耀的一件大事。

虽然我们家的这位诗人绝呼也就作了这么一首诗，但是他在我们这些后人的眼里

终究很了不起了。
这么说有点含糊不清，那么很多年以后的以前呢？很多年以后的以后呢？很

多年以后的以前的故事，我都已经想不起来，假如不是我误食了我们家传承下来

的那坛千年佳酿，我甚至连很多年以后的以后的历史都要遗忘。
故事只能从诗人那时候讲起。然而在讲故事之前，还有一点是得向大家阐明

的：我们家的人，全都是地地道道的野人。
为什么要划分在野人的行列？
这是一个很富有哲理的问题。就好象佛为什么要叫佛；道为什么称作道一样

，这里总有它根本无法解释的原因。总之，它是很实在的一种存在。假若一定要

站在市井上来说，那么归结起来只能有三点“
一 我们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生活在这座古老的山之下的；
二 我们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是在不断向文明进化而始终未有成功的一族。

（诗人的出现只是一个奇迹，然?谖拿魅搜劾铮??不怪荒芩闶钦驹谖拿鞅咴?br />
的野人。）
三 我们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没有见过海，海成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图腾，也

成了我们整个家族的耻辱。


诗人是希望见到海的。我们家虽没有留下什么千年的家谱史册，但是诗人

作为我们家千年难遇的荣耀，他的言行，还是延传下来不少。诗人说过：海是文

明的象征，只有见到了海，我们家才能脱下野人的外壳，成为真正的文明人。并

且他举了许多例子，比如：英吉利族人，荷兰族人，还有著名的大和族人，他们

都是见过海并且得到过海的洗礼才进化成文明人的。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家就开

始了寻海的艰辛历程。
虽然诗人留下了他不朽的理论，然而他终究不过是个诗人，不是一个行者。

正如他那首不朽的诗章所写的那样，他希望见到海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的子孙，

其中也包括了我。
诗人甚至在作了那首诗之后，开始变成一个疯子：他休了他的发妻独自一人

消失在那 寻海的山路里…………
诗人的儿子还是个野人，他不但得不到得不到诗人诗气的遗传，而且当他长

大了，有了一定脚力的时候,居然忘记了父亲循去的方向。虽然他通过各种方式来

寻觅和回忆，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他发明了司南来辨别方向，制成火药来开

山劈路，造纸绘制地图，甚至通过印刷而留下了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脚迹。然而当

他抬首望向远方的时候，映在他面前的仍然是那鬼神般的大山，山成了他的叹息

，他俯首望着儿子，儿子俯首望下深谷。那时侯诗人的儿子说了一句影响了我们

家整整几十代人的话：儿呀！寻海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
诗人的孙子听到后、，把视线从深谷转向面前的那座巍巍之峰，然后问他父

亲：爹，您走了多少年？诗人的儿子回答：五千年。孙子又问：爹，您走了多少

步？儿子回答：十万八千。孙子再问：爹，俺离俺们的故乡多远？儿子叹气道：

儿啊，俺们并没有离开故乡！大山便是俺们的故乡！
很多年以后，诗人的孙子站在另一座大山的峰顶对着诗人的曾孙说：儿呀！

寻海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
……………………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爸也带着我站到了一座高峰之巅，他依旧望着那一

边的那一座大山，然后像我的祖先一样叹了口气，俯首对我说：儿呀！寻海的重

担，就落在你肩上了！我当时也像我爸当年一样望着深谷。


事情到这里要有一点变化了，因为今天我居然站在你面前大谈我们家的历史

！居然有一个野人在你面前自吹自擂他的考研成就！然而这些都要追勋于我们家

传承下来的那一坛千年佳酿。
现在我要讲的是关于这坛子佳酿的事，虽然它跟我们野人世家没有任何血缘

关系，但它却是我们家祖祖辈辈寻海历程的唯一目击者，它酝酿的不仅仅是杜康

，而且还发酵出了真相--------一个可怕的真相！
原来，我的祖祖辈辈都没有去寻海过，都不过一群谎言者。他们依恋着自己

的故乡，愿意把自己的尸骨埋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可是为了那

位诗人的预言，他们都对自己德望儿子说着同样的一个谎言。他们临死所立的大

山有着祖祖辈辈们的站迹，在这里不知有多少个年迈的野人欺骗过他们的野人儿

子。山还是同样的山，前面的那一座巍巍之峰已经被诗人的儿子后的野人们指望

叹息了多少年，然而海还是在山那一边！
我是无意中喝下的这一坛千年古酒。我在料理我爸后事的时候居然在他那古

老幽黑的古床下发现了这一坛子酒。它是诗人临走时留下的。我们家没有出过史

学家，所以对于这坛子古酿的来源谁都不曾了然，只是我记得我爸在我还很小的

时候曾对我妈说，这坛酒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是我们家最有荣耀的诗人留下的

唯一宝贝。我爸死后，我就一直在找它，我要知道，到底诗人去了哪里？也许他

留下来的我们家族的另一支脉早已脱去了野人的外壳，成了和那传说中的英吉利

族们一样的文明人。


但当我找到这坛子酒的时候我失望了，不仅仅对酒坛子失望，甚至还连累了

对海的期望：它不过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坛子，除了年老，别无花样。我

叹了口气，终于感到了无奈的沉重，我甚至想-----还是把希望留给我儿子吧！（

我想我的祖祖辈辈们一定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后来我却一个不小心把它打

碎了，千年以上的酒香浴十里，整座大山的一切生灵都被陶醉，而我望着残遗在

破坛里的金色的古酒，不禁提起仰天一饮，结果却饮出了一幕真相。


现在我突然想起诗人的那首不朽诗章里的几句：
他只是遗憾
她的祖先没有像他一样想过
不然，见到海的人应该是他了 。
然而，对于海的期望却成了对儿子的期望，当儿子成为儿子的祖先，海依旧

在山的那一边，我的祖祖辈辈们就这么一代一代的把期望传统了下来，甚至无耻

的成了一种文化。
现在可好：我打破了传家的宝贝，却也知道了真相。那么好罢！就让期望的

传统在我这里终结，我的儿子将会忘记诗人的那首诗，不朽的诗章回在海中腐去

…………



2003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