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四百年的回归

湘儿

回归    扬扬未蓝于 2002.06.10 14:48 发表在爱情故事

　　一、  
　　　　　　　　　　　　　　　　　  
　　我辞掉了来A城的第三份工作。我总是做不长，上班迟到，容态倦懒。每天只打一些单调的手写稿对我来说是一种杀害。即使我不辞职，早晚也会被Boss扫地出门。  
　　之后我把不多的家当一起搬到了秦的寓所。我们同居了。我笑着说，然后倒在她的床上，懒懒的摊开身子。  
　　秦把我拖起来，推到镜前。我看到自己头发剪得短短如单纯的小男孩，参差不齐左突右兀。左耳上五个耳洞挂满了耳环，右耳却空空。穿了一件大领口的毛衣，裤脚翻了毛的牛仔裤，像个逃难的小野兽一般。  
　　你看你。秦说，你真的有工作了两个月吗？  
　　我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秦说话的语气和姐姐一般。  
　　秦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别。那个头发长长的男人，那个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男人，那个看过去狂野而热烈的男人，秦刚刚失去的男人。她只是他的一处驿站，却把他当作归宿。他并非不爱她，但我想他更爱漂泊的动荡。他们经历一次又一次离别与重逢。我是他们的见证人。但秦是个需要安静的人，她终于累了。再也付不起生命的消耗。  
　　秦没有错，她没有背叛爱情。只是从小，她就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这只是一个卑微的愿望，但对秦却弥足珍贵。  
　　晚上我睡在秦的床上。我们在温暖的被子里彼此感受着对方散发出来的体热和气息。秦的身上有隐约的花香。  
　　秦闭着眼睛，神情像是很仔细地在干什么，然后她说，小易。你身上有一股辛辣的香味。闻着明明觉得清醒，却想要沉醉了。  
　　他这回真的走了？  
　　秦点点头。她说小易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吗？像Toshi一样沙哑狂乱的，说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你还记得他唱《kurenai》吗？  
　　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苦难而痴心的小女人，她深深地记得他的一切，记得和他相关的一切。可是他现在在哪里漂泊呢？  
　　X'Japan，X'Japan的Toshi，Toshi的声音，他的声音。沙哑而狂乱，如同夏夜暴雨划闪的暴烈天空。  
　　　　　　　　　　　　　　　　　  
　　　　　　　　　　　　　　　　　  
　　二、  
　　　　　　　　　　　　　　　　　  
　　两年前的夏天，一个暴雨的下午。秦独自走在街上，等一个人，等一段爱情能够因为那人的回归而继续下去。算着Toiji的归期。  
　　她看到街心广场上围满了打伞的人。那边一片喧闹。她有一种预感，那里正在发生一件和她息息相关的事。她跑过去，挤在人群中。人们显出一张张兴奋无比的脸。  
　　秦扔掉伞，使劲推开人群，一边尖叫着，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秦终于挤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了。她看到一个男人，穿黑色T恤和破旧的牛仔裤。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他在街心舞台上狂热地吼着X'Japan的《kurenai》。湿湿的头发随着身体的跃动而跳动着。  
　　Toiji！！秦尖叫。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到他。她觉得沾满冰冷雨水的脸上顺下热流。她快不行了。  
　　他停下来，看着她。  
　　Toiji……秦哽咽着。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她满腹委屈像个踯躅于冰天雪地的可怜小动物。她浑身湿透。  
　　他伸手将她抱上去，紧紧抱住她。他的身体热热的，有浓烈的汗水夹着雨水的味道。他显得很开心，说，秦，我回来了。  
　　拥挤的人们看得呆了。这两个在雨中热烈相拥的人。  
　　秦使劲推开他，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你这个混蛋！你想忘记我吗？！  
　　Toiji将秦横抱起来跳回地面，他变得蛮横，仿佛要夺走她。秦挣扎，Toiji毫不理会。紧抱着，往回走。他说，秦，别闹。我回来了。我们回家了。  
　　秦变得软绵绵的。听到这狂乱的声音，不由自主。  
　　雨浇在他们身上。秦将脸贴在Toiji胸口。她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他的脚步一样沉稳安定。他发尖的雨水滴在她的唇间。她闻到雨滴中他头发的味道。她开始哽咽。她说，Toiji，我想你。  
　　　　　　　　　　　　　　　　　  
　　Toiji，你更有男人味了。我由衷地说。  
　　Toiji微微一笑。迷人极了的微笑。  
　　这次回来该和秦商量结婚的事了吧？  
　　我只待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就走。  
　　还走？秦怎么办？  
　　Toiji的眼神黯淡。她不是我的，她注定不是我的女人。  
　　你不爱她了？  
　　Toiji摇摇头。我们十五岁就在一起。八年，多长啊。就像背着一个包，到哪里都逃不掉似的。走到哪里都想到有个地方要回归。有点累。  
　　不就是八年吗？有很多个八年的！抗战不也就八年吗？感情本来就是一个包袱啊。除了秦，你还要什么？我异常愤怒。不要用注定这种词来逃避啊！  
　　Toiji漂亮的灰色眼睛变得凄婉。小易，求你别告诉她。我在尽力，我爱她的。我想让她更幸福……求你！  
　　我叹了口气。我在突然之间预见到了结局。我看到眼泪。秦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伤心。她那么热烈地等着要嫁你。Toiji，你还要她等多久？你是男人，你在怕什么？  
　　　　　　　　　　　　　　　　　  
　　　　　　　　　　　　　　　　　  
　　三、  
　　　　　　　　　　　　　　　　　  
　　秦站在镜前扎头发。失恋的女子落魄又精致。没有了爱，只能好好珍惜自己。  
　　我趴在床上看着秦。今天我准备去找第四份工作。  
　　秦，没关系的。想他的时候多听听X'Japan吧。Toshi的声音。  
　　秦转过身。她笑笑，没关系的。今天我去上班了。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记得锁门。  
　　秦走了。我翻身仰面躺在床上。我亲眼见的，秦的近乎疯狂与绝望的悲喜。  
　　我想我会爱上怎样的男人呢？一定不是Toiji那样的。狂乱的男人，没有回归的感觉。  
　　我翻身起床。我不想再想起秦美丽却冰冷的身段，泛着洁白的光泽，很健康的皮肤。我该出去做自己的事了。  
　　我像雨后泥土里新翻出来的蚯蚓一样悠闲。这在大多数人都不正常。他们都忙着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子。我却剪着小男孩的发型在人流中游来游去。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去认真打算自己的事。也许正像秦说的，要一个我真心爱的人。  
　　　　　　　　　　　　　　　　　  
　　我在街角一家蛋糕店的橱窗前看到一则招聘启事。前台服务员一名，品行端正，责任心强。  
　　我走进去。里面有一个男服务员在擦窗子。上午店里还没什么生意。柜台里有一个男人在低头擦挑面包的塑料托盘。柜台里有各种新鲜的小蛋糕。我早饭没吃，肚子开始饿了。  
　　我过去对柜台里的男人说，我想要那份工作。  
　　他抬起头。是个大约三十岁的人。有一双浅紫色的眼睛，紧抿的嘴角有精致沧桑的冷漠。看上去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他上下打量我，然后将手中的托盘一个个摞好，放到门口的架子上。  
　　然后他又回到柜台里，再次打量我，说，薪水500.包一顿。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今天下午就可以上班。  
　　我说可以，无所谓。我只想找个事做。  
　　去把招聘取下来。他命令。  
　　我过去将启事揭下来叠好。我对他说，我早饭没吃现在非常饿，能不能先给我个蛋糕吃。  
　　他又打量我。而我盯着柜台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点心们。  
　　他探身取出一只最大的装在小碟里推给我，又从饮水机里倒杯热水给我。我叫陈旭。他说。  
　　我想我的新老板很奇怪，不看身份证也不要任何证明就给了我一份工作，还请我吃了一顿相当不错的早餐。  
　　这块蛋糕我吃得狼吞虎咽。然后我喝完杯里的水走出店门。陈旭在后面说，下午两点，别迟到。  
　　天知道我会不会迟到。但这工作不错，每天都闻得到令人愉快的香味，早上还可以睡懒觉。也许我可以一直做下去的。  
　　　　　　　　　　　　　　　　　  
　　下午两点我总算准时进了门。陈旭用他美丽的紫色眼睛打量我，然后让我进柜台。  
　　我的工作很简单。为客人包蛋糕，写票。等他们在陈旭那儿交了钱我就把包装好的蛋糕交给他们。  
　　第一个半天工作的新鲜感还在。很快就到了晚上八点。这六个小时陈旭没和我说一句话。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擦托盘。这也是个挺无聊的老板。我想。  
　　出了店门不远我遇见了上午店里那个男服务员。他过来说，我是RICK，你是新来的那个吧？  
　　我和他一起去吃夜宵。他说了很多关于陈旭的事。他说陈旭有1/4的欧洲血统，一年前因为老婆红杏出墙而离婚，从比利时回到父亲的故乡A城。开了蛋糕店，至今未婚。  
　　原来是个受伤深重的男人。我突然觉得陈旭应该很爱他的妻子。他们本来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安静的比利时。可是她背叛了他。只有一双眼睛说明他曾经真的有过幸福。  
　　　　　　　　　　　　　　　　　  
　　　　　　　　　　　　　　　　　  
　　四、  
　　　　　　　　　　　　　　　　　  
　　回到秦的寓所看到秦躺在床上。走近了我看见她笑着流泪。  
　　秦你怎么了？想Toiji了？  
　　秦坐起身看了我半天。她头发凌乱，脸却异常地光亮美丽。她伸手抱紧我，在我耳边快乐地说，小易，我怀孕了。Toiji的孩子。  
　　我一下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问她，你要这个孩子吗？  
　　秦不说话。她笑得非常好看。  
　　我焦急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得摇晃，你要吗你要吗？你说话呀！  
　　秦在我的手中像一朵被蹂躏着的脆弱花朵。她的面容如花般绽放又急速枯萎。  
　　我要。她的表情坚定无比。  
　　我断定她疯了。我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可是，Toiji已经走了，不是吗？  
　　秦甜美地笑着。可他给了我一个孩子。多好啊。  
　　秦……我悲伤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夜里我被身边的秦推醒。她开始絮絮叨叨，说孩子生下来一定很像Toiji，爱听X'Japan，声音也像Toshi一样沙哑而狂乱。如同夏夜暴雨划闪的暴烈天空。  
　　秦在强烈地思念某个人。将深深的爱寄托给了虚无。她的腹中，她坚持要生下的，会是一个注定苦难的生命。  
　　秦在甜蜜中进行着她虚幻的幸福。在她最美丽的时候，为了一个不在身边的男人变得疯狂。她起身放X'Japan的《kurenai》。她说两年前，Toiji在暴雨中唱这首歌，他对她说，我回来了，我们回家了。她说，他会回来的，回来看这个和他一样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他一定爱他的。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我终于哭了。我想揍秦一顿，可她此刻多幸福啊。她多么快乐地拥有着虚无的幸福梦想着某人的回归。  
　　我悲伤着，为甜蜜而孤单的秦。然后我沉入梦中。  
　　　　　　　　　　　　　　　　　  
　　醒来时已经中午12：30.屋子里空空的。秦已经出去。我拉开衣橱找衣服，发现秦穿走了Toiji最喜欢的那条连衣裙。  
　　我吃了秦为我准备的食物，套上干净的牛仔裤T恤去店里。陈旭仍然站在柜台后面擦塑料托盘。见我来了，RICK去换衣服准备离开。走的时候他对我说，晚上八点我来接你去吃东西好吗？  
　　我看了他半天，然后我说不要。RICK是个喜欢表演的人，他总在尽力表现自己突出的一面，可是他每次都不成功。我不喜欢这种看过去多少有些狼狈的男人。  
　　我回过头，看见陈旭擦托盘的速度有些缓慢。我知道他在注意听我和RICK的谈话。尽管他一直面无表情。  
　　下午四点的时候店里没有多少客人。我和陈旭开始吃晚饭。我和他坐在两张桌上，各吃各的，彼此也不说话。我开始怀疑对于这份无趣的工作我还能坚持多久。在我的心里面是多么渴望与人交流。Toiji的突然离去，秦的痛苦和悲伤，我想找人说。看着他们的痛苦，我觉得自己也是主角。只是我被夹在中间，我想哭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  
　　Toiji走的那天，那天秦不在。我在车站送他。他背着一个包，一点也不意气风发。我甚至觉得他像逃难而去的。他要去北方。他的长发挂在耳边，凌乱不堪。灰着英俊的脸。上车之前，他吻了我的额头。他说，小易，拜托你照顾秦。拜托她过得好好的。  
　　我问他，你真的不再回来吗？你要我对秦说你要她彻底地忘记你吗？  
　　Toiji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说我不愿意。  
　　Toiji，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在逃避什么？  
　　他低下头。抬起头时眼中有泪花。他说我只想一个人。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只能叹气。好吧，但愿秦能好好的。我想她会一直等你的。你了解她。  
　　Toiji没说话。他就走了。秦的男人，我的朋友。  
　　看着他车窗里那张渐行渐远的脸庞，我突然感到他是无力的。甚至感到他和X'Japan的HIDE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HIDE在感到疲倦的时候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Toiji的心也在急速地衰老。竟然他已经到了想一个人的时候。那张粗线条的英俊脸庞。渐渐模糊了。  
　　秦出奇地平静。可是再见到她时，我看见了她手腕上狰狞的伤疤。我辞掉工作，搬到她的寓所。Toiji要我让她好好的。  
　　可是秦有了孩子。这仿佛是她绝望生活里重新燃起的希望。她开始热切地期盼着孩子的出世，以及那个人的回归。我了解我的无力，我救不了秦。虚无的幸福在一个人空虚的时候战胜了一切。  
　　我吃着我的晚饭，就一直泪流满面。  
　　我抬起头。我看到陈旭的脸。那张冷峻的脸。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回到寓所，秦做了很丰盛的饭菜在等我。她容光焕发，美丽得就像待嫁的新娘。她告诉我她辞掉了工作。她说她要安静地等孩子出世，然后Toiji就会回来。  
　　她那么快乐幸福，像握住了全部的希望。我忽然也受到了感染，我倒了酒给自己，我说没错，那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回来看他的。  
　　　　　　　　　　　　　　　　　  
　　　　　　　　　　　　　　　　　  
　　五、  
　　　　　　　　　　　　　　　　　  
　　我在蛋糕店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和陈旭总共说过不到十句话。RICK时常在八点钟之后等在店门口。我从不和他去吃东西。我要回去照顾秦。直到Toiji回来。  
　　一天晚上快要关门的时候，一个小孩子走进来要买一块蛋糕。我将蛋糕包好给他。他失手掉在地上。蛋糕散了，奶油涂了一地。  
　　小孩子愣了半天，哇地哭起来。  
　　我顿时手足无措。对付小孩子我是很不拿手的。  
　　陈旭走过来，把当天剩下来的蛋糕都装起来给了那个小孩子，把他抱起来，哄到他不哭为止。然后陈旭把他牵出去，牵着他的手把他送过马路。  
　　我在店里面一直呆呆地看着。我头一次看到陈旭那样的表现。那种洋溢着父爱的动作和情感。  
　　陈旭回到店里。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他说，把地上清理干净吧。  
　　我慌忙拿了布去擦地板。  
　　陈旭站在我身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一起去吃东西吧。  
　　我诧异极了。我对这样一个老板充满了好奇。我想了解他。甚至急于了解他。  
　　　　　　　　　　　　　　　　　  
　　我和我的老板坐在路边吃牛肉炒面。他把他盘里的牛肉片都拣到我盘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他一直没有说话。我觉得有点尴尬和冷清。我就笑笑说，刚才看到你对那个小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他埋头吃了几口，然后说，我也有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大。  
　　我没话说。这个时候我显得笨嘴笨舌的。  
　　儿子在比利时的奶奶家。他在那里住惯了，不肯回来。陈旭继续说。  
　　我听说，你和你太太离婚了。我说得小心翼翼，说出口还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RICK说的？陈旭问。然后他说，不是离婚。我太太死了。  
　　死了？我又大大地诧异了一回。  
　　我太太在一次输血的时候感染了艾滋病。两年后就死了。  
　　陈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一张全家福。他的妻子是个金色头发的美丽女人，儿子却是标准的东方人的模样，黑头发，忽闪忽闪的眼睛。一家人笑得很灿烂。  
　　看到那小孩就想到你儿子了？  
　　陈旭点点头。我很想他。我已经一年没见到他了。可是一见到他又会想到我太太。  
　　在夜色中，他的紫色的眼睛闪着不可名状的悲哀的光。然后他看着我问，那天你为什么突然哭了？  
　　我朋友遭遇了不幸。她最爱的人离开了。可她有了他的孩子。  
　　那并不关你的事啊。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觉得难过。  
　　陈旭淡淡一笑，小孩子。他这样说我。  
　　我问他，是不是在西方，喝水的时候发出声音是很不礼貌的？  
　　他点点头。  
　　我说，可是我喜欢听到人们喝热水的时候发出呼呼的声音，觉得非常生动。  
　　他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激动死了。我的冷酷的老板十分钟之内对我笑了两次。而之前我和他说话还不到十句。我乐观地想，我可以长久地做这份工作了。  
　　我问陈旭，你听过X'Japan的歌吗？  
　　听过几首。  
　　觉得怎么样？  
　　感觉有些狂乱。是内心非常寂寞的人才执着地喜欢的音乐。那几个人，也都是内心寂寞孤独的人。那个HIDE不是死了吗？  
　　是的。我黯然。我的朋友非常喜欢X'Japan.他曾经在暴雨中唱他们的歌。而他终于走了。他和他们一样寂寞。  
　　小孩子。陈旭又说。  
　　　　　　　　　　　　　　　　　  
　　　　　　　　　　　　　　　　　  
　　六、  
　　　　　　　　　　　　　　　　　  
　　我和陈旭的相处和谐起来。尽管话不多，但是我不觉得无聊了。我永远都记得在一个晚上，他把他的牛肉片都给了我，他对我笑了两次，两次称呼我为小孩子。他是个温暖的人。他非常思念他死去的妻子。他对他的爱子欲见不能。他是个被爱束缚住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RICK被炒了鱿鱼。陈旭不给他任何理由。但我想他应该明白的。一个出色的男人不会随便嚼别人的事情。我早就说过，RICK是个喜欢表演但每次都不成功的男人。他收拾东西走的时候背影显得非常狼狈。  
　　我没有一点同情。我就是这样的人，甚至在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我喜欢站在一边看别人的事情自己却不喜欢介入。从小我就这样，别人的事情和我无关。何况那本来就是我没有多少好感的人。  
　　新来的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女孩子。我们在换班的时候说两句话。仅此而已。听说她要结婚了。她说她会请我喝她的喜酒。可是后来她只给了我一包阿尔卑斯。我知道我们的交情也仅限于此了。  
　　　　　　　　　　　　　　　　　  
　　秦过得非常快乐安逸。她的胃口很好，每天都吃很多美味的食物。过得很健康。每天她都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让阳光暖暖地照着她日渐隆起的肚皮。她微笑着感受新生命的胎动。  
　　我觉得即使Toiji不再回来，秦也能带着希望看着孩子健康地长大。尽管这样的希望残酷无望而没有尽头，但是秦会过得很快乐。因为她手里抱着的，是她爱的人留下的。也许这个孩子，就是她等待着爱人回归的最完美的结果。  
　　　　　　　　　　　　　　　　　  
　　　　　　　　　　　　　　　　　  
　　七、  
　　　　　　　　　　　　　　　　　  
　　快过年的时候，陈旭和我一起上街去买年货。街上人潮汹涌，充满了喜气。陈旭告诉我，前一个春节他一个人，想着他的妻子，街上越热闹，他越觉得悲伤。他曾经答应他金发的妻子要带她回国过春节。  
　　陈旭买了很多干货。还帮我买了一套新衣服。是今年流行的红色。红格子的长裙，黑色的大衣。  
　　秦快足月了。我在心里念叨着要给她买营养丰富的食物。结果我怎么也想不起什么食物营养丰富。我就买了很多罐光明牛奶。牛奶有营养，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下午的时候我和陈旭坐在露天广场喝茶。这个冬天非常温暖，反而觉得没劲。我喝着热热的香果茶，告诉陈旭我的朋友快生了。陈旭淡淡地笑着。他告诉我他以前妻子快生孩子的时候他每天都坐立不安，比谁都着急。我笑了，他就认真地说真的，我没骗你。  
　　我突然想到，如果Toiji还在的话，他会不会此刻也坐立不安。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陈旭起身说，我去买给汉堡给你好不好？  
　　我说好。他朝卖部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问自己，我怎么会和他一起买年货还坐在一起和茶。明明几个月前我还一口咬定我在他的店里不会做长的。就因为在某一个晚上他把他的牛肉片都给了我，对我笑了两次，两次称呼我为小孩子？原来我是那样地渴望得到别人的照顾吗？  
　　陈旭很快拿着两个汉堡回来。我吃得狼吞虎咽。  
　　陈旭看着我说，我还记得你来要工作。那天我给了你一个蛋糕，你站在那里就是吃得这副模样的。  
　　我笑笑。我突然想哭了。  
　　　　　　　　　　　　　　　　　  
　　　　　　　　　　　　　　　　　  
　　八、  
　　　　　　　　　　　　　　　　　  
　　我焦急地等在产房外面。秦痛苦的尖叫声尖锐地刺痛着我的耳膜。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快要粉碎了一般。我开始恨自己，干吗要让她去生孩子。她现在那么痛苦。  
　　这是秦被推进产房的第三天。手术室的等一直亮着，刺痛我的眼睛。  
　　忽然有护士出来又进去。几个护士进进出出一脸疲惫和焦急。  
　　秦在大量地流血。她需要输血，输很多血……可是血止不住……她在尖叫……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去求他们让我进去。我要去看秦。她很痛苦。  
　　我套上无菌衣冲进去。  
　　白色的床单上一片血红。秦的身下被汗水浸得湿透。头发湿湿地贴着红透的脸。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在猛烈地颤抖。医生满头大汗地忙碌着。  
　　小易……小易……秦叫我的名字。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全是汗水。  
　　秦！我大声叫她的名字。  
　　小易……他来了没有？他有没有回来？秦的声音微弱而焦急。  
　　我看着秦痛苦的脸。我大声说来了来了，他正在上楼！他回来了！  
　　秦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她在倾听，希望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哭了。秦，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秦的表情松弛下来。脸变成了苍白，秦……我感到自己浑身抖得厉害。  
　　　　　　　　　　　　　　　　　  
　　某一个美丽的黄昏。秦挺着隆起的肚子在厨房做莲子羹。她揭开锅盖，热气扑在她洁白如花的脸上。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起勺舀起羹尝。我凑过去，她就把勺伸到我嘴边。我看到胶稠的羹里，陷着两片银耳，还有一枚饱满圆润的红枣。我喝下去。秦问我，好喝吗？我笑着说好喝。秦甜美地笑着。她的手一直扶着隆起的肚子。  
　　某一个美丽的黄昏。秦捧着肚子坐在沙发上。她的手中有一团嫩黄的毛线。她快乐地哼着歌，膝盖上摊着一本婴儿毛衣编织。她将毛线在手中绕来绕去，一边翻看着书。脸上全是期待和幸福。  
　　某一个美丽的黄昏。秦坐在阳台上。面前堆满了Toiji的照片和物品。她一样一样地看，翻弄着，嘴角陷在夕阳的光线里。我问她，秦，你在干什么？她抬头看着我。她将手贴在隆起的肚子上。她说，我想Toiji快回来了。  
　　秦的美丽，秦的思念，秦的卑微而不设防的快乐。  
　　　　　　　　　　　　　　　　　  
　　产房里寂静下来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都静默了，凝固了，完成了，终结了。  
　　我看到两滴眼泪，顺着秦的眼角滑下来。她的脸成了死灰色。  
　　　　　　　　　　　　　　　　　  
　　秦死于难产。孩子也死了。那是个美丽的孩子。嘴角有孤寂的线条。全身是血。秦终于静静的了。秦的苍白的脸，孩子从未开启的紧闭的双眼。被血染得鲜艳的床单。  
　　我守在秦和孩子的遗体面前。我想要一个人扶着我。眩晕，无法自持，巨大的怆痛。就如同死的是我。我想到了陈旭。我的周身都被巨大的悲怆包围着，不能突围。我感到自己在被一点一点压死。我要死去了。  
　　我看着秦曾经泛着幸福的红光的脸庞。她已经死了。她手指僵硬成古怪的挣扎的形状，美丽的头发枯死在床单上。洁白的床单，承载不了秦深深的思念和绝望。直到最后一刻，她爱的人不在她身边。  
　　　　　　　　　　　　　　　　　  
　　　　　　　　　　　　　　　　　  
　　九、  
　　　　　　　　　　　　　　　　　  
　　秦死了。我也失去了在这个城市停留的最后一个理由。我准备离开。锁上秦干净整洁的寓所。那里面的一切都将永远静默。它们要一直等着它们美丽的女主人回来，一直等到老死，一直等到天地崩塌。  
　　我去向陈旭告别。我告诉他秦死了。秦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带着孩子离开了。  
　　陈旭没有说话。他说，为什么你一定要走？  
　　陈旭，这里不属于我。我从小学开始喜欢Toiji.可他是秦的男人。我走了。后来我回到这里，他们俩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但是现在他们俩都走了。我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只是这样吗？陈旭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还有，我想我爱上了你。即使过了四百年我依然会记得你紫色的眼睛。可是你也不属于我，这里没有什么属于我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爱我？  
　　是啊，为什么我会爱上陈旭？我问自己。就因为某一个晚上他把他的牛肉片都给了我，对我笑了两次，两次称呼我为小孩子？就因为在某一个春节他和我一起上街买年货又在街心广场为我买了一只汉堡？难道我需要的仅仅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愿再想。我觉得疲倦。秦的死带走了我四百年的活力。  
　　我微笑，是啊陈旭，为什么我会爱上你？  
　　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Bye-Bye，陈旭。  
　　然后我往店外走。我又回过头，说，你该回比利时看看你儿子。  
　　他很清爽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背着行包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看到了Toiji.他站在车流汹涌的马路的对面。他站在那样的马路对面看着我。  
　　我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我说，你回来了。  
　　他依然有不羁的模样，可是显得落寞。他说，你好吗？秦好吗？  
　　我说，我不好，我正要离开这里。秦也不好。她死了。  
　　死了？Toiji的脸急速地衰败了。  
　　她死了，为了生下你的孩子。她认定那会是个和你一样的孩子。他们一起死了。  
　　Toiji的脸上显露着巨大的悲怆。为什么？我已经回来了！我要娶她了！  
　　Toiji你知不知道，秦一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等着你。可是你没有回来。十个月，整整十个月，我和秦在一起生活，等着孩子出世，等着你回来……那时候你不在……你注定要失去她，注定要失去那个孩子……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很像你，非常像……她一直在等你，以为有了孩子你就会回来。她一直怀着这样的期盼，一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一直很辛苦、很辛苦地等你到最后一刻，只为了听你说一句话。两年前你对她说的，我们回家了……可是现在都没有了。她死了。  
　　告诉我她在哪里？Toiji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憔悴。我要见她。  
　　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墓地。你不要再去打扰她。要是看到你又回来了，她又会痛苦。我不要她再拥有爱情，我只要她平安往生……还有，也许四百年之后我会原谅你。  
　　Toiji蹲在地上抱住头。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我抬起头。我想，我想，我想。  
　　　　　　　　　　　　　　　　　  
　　我累了，我也要回归了，回到家乡去，回到应该属于我的城市。在秦的城市，我留下四百年的活力。  
　　也许四百年之后我还会回来。  
　　也许陈旭的蛋糕店也还在。柜台里或许还有他可爱的儿子。  
　　也许四百年之后一切都会改变。  
　　可是四百年后——那毕竟是四百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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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换来换去～～～～捧场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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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感人了

四季豆

生孩子也会生死？
什么年代的事了！

湘儿

其实爱最重要的是过程里的那种心境，结果真的那么重要么？

湘儿

我真的被感动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