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题变奏]

liuxingyu105

“看什么书呢？”对面座位上的女孩向前探了探身，轻轻问道。
　　我抬起眼睛，拘谨地把封面翻给她看了看。
　　“有人说，这是一部男孩子不可能真正读懂的小说，”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微微点了点头又说，“因为——”
　　我不由得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子，她算不上漂亮，可她的眼神里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开朗、明快。
　　“因为女孩子总是自以为是。”我才不依她呢。
　　“错，只有女性最了解女性，女作家内心世界的微妙感触只有我们体会最深。”
　　“男人的情感世界里难道就没有温柔、细腻的成分吗？”
　　“不要狡辩了，只有女人最了解男人。”
　　好一个舌尖齿利的女孩子，我挤出一丝笑意，无奈地向她耸了耸肩。
　　她歪了歪头，两只手向桌面上一摊，咯咯不停地笑了起来。旁边好几个人转过脸好奇地望着我们，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双手间，从桌子下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她左右看了看，伸了伸舌头，把脚悄悄缩了回去。
　　“这本书我看过三遍，最后一遍是英文版，看着书皮上漂亮的手写体《GONE WITH THE WIND》，我就飘飘然了，”她说着，脚又伸了出来，“可那个破电影《乱世佳人》，唉……”
　　“不过，电影里那个费·雯丽挺漂亮的。”
　　“噢——我终于明白它为什么获了那么多奥斯卡奖项，评委们都像你，color color 的。”
　　“哇，那些评委老头听到了非吐血不可。”
　　“嗨，你学什么专业？”刚才的一番谈话让我来了兴致。
　　“我们专业啊，专门和大人物打交道。”她轻轻晃着脚说，“梵高，德彪西，and so on ，听说过没？”
　　“对绘画和音乐，我可是得了慢性鼻炎——一窍不通。”话一出口，我才发现犯了个极幼稚的错误。
　　“不错吗，还知道是绘画和音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不是说了吗，一窍不通，那剩下的一窍还是通的，嘿嘿。喂，那个安德·叟昂是哪国的，干什么的？”
　　“去你的。”她佯怒着伸长了腿狠狠地蹬了我一下。
　　她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我开始在心里盘算怎样去问她的名字。
　　“拜拜。”她一手把书包甩到背后，另一只手冲我做着很怪异的手势。我的身体在座位上扭动了几下，不由咽了咽口水。那时，她已轻盈地走出了阅览室，带不走的是一丝袅袅的薄荷清香。

B
　　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其实小概率事件偶尔也会发生那么一两下的。
　　羽毛球落到了篮球场边一棵树上，女孩先是拿着球拍跳着去够，后来又把球拍往上扔，接住落下的球拍后再扔。眼看就要把球够下来了，我连忙走了过去。
　　“嗨，要帮忙吗？”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女孩把球拍递给了我。
　　她猛地转过脸来，把遮住眼睛的一绺刘海轻轻拢到耳后。发现是我，她惊疑地退了一步。
　　“咦？真巧。为什么偏在我倒霉的时候就遇到了你。”她故意挑剔地打量了我一番说，“看你的身材，根三型，估计帮我不了。”
　　“没听人家潘长江说吗，浓缩的才是精华。本人至少不会向某人那样，只会学澳大利亚袋鼠跳来跳去。”她脑羞成怒地在我背上捶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子噗扑哧一声笑了。
　　我走到树边双手握住树干用力摇了摇，羽毛球在空中打着旋儿飘了下来。
　　两个女孩子跑过去接球。
　　“接到了，五妹，我接到了！”她跑过来把球在我脸前晃了晃。
　　“喂，接到球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她的脸微微红了，旁边那个女孩子冲我摇摇头，笑了笑。
　　“明天下午有空吗，下了课来这儿打球？”
　　那个被称做五妹的的女孩子听到我这句话立刻警惕地望着我们俩。
　　“哦。”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喂，我有事先走了。”五妹走了几步又转身向她挤了挤眼睛。
　　“那明天见。”
　　“哦。”她的声音更低了。
　　她穿着米黄色的的上衣，淡蓝色的牛仔裤，缓缓地远去了。阳光洒在林荫里，给她的身体轮廓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光影，我不禁异想天开地想起了梵高那幅炽烈的梦幻般的《向日葵》。

C
　　一段理所当然的友谊波澜不惊地发展着。
　　我刚大二，她刚大四，于是她亲昵地称我小弟，我撒娇似地喊她大姐。
　　她的男朋友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里为她守侯，我的女朋友每天陪我食堂儿吃饭，教室儿自习。
　　“喂，我们走在一块，哪天被你那羞答答的玫瑰撞见，你怕不怕？”她爱逗我。
　　“怕个啥么，”我故意学着她们河南的口音说，“俺就说，这是俺大姐，从河南寻（xin ）俺来。”
　　她笑的直不起腰，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停下来歇歇。
　　“不过，要是那天你那个重量级‘玫瑰’在我身边静悄悄地开，可就不太好玩了。”她说过她男朋友块儿很大。
　　“不是不太好玩，而是玩完了。看过世界地图吗，他会把你从西班牙一脚踢到巴西。”
　　“地图上它们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显得很远，其实不过隔一个大西洋吗。”
　　“我让他把你从另一边扔过去。”
　　“为什么？”
　　“那样就会从西安过呀，我也能看看你的个人特技飞行呀。”
　　“你好毒，你好毒。”模仿着张学友唱这首歌的样子，我一蹦一颠地在她身边绕着。

D
　　99年上半年，宿舍终于装了电话。电话是个好东西，校园里三分钟才一毛钱，便宜；聊天时泡着脚，或者躺在被窝里，把脚翘的老高，对方也不会在意。
　　“喂，告诉你，我们金工实习了，那个钳工老师可逗了。”
　　“是不是个子高高，显得很土的那个？”
　　“对对，就是他，他每次都说，‘师傅说的对不对，对不对？’我们回来都学他。”
　　“小孩子不要学人家，多没礼貌，大姐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笑得把洗脚盆都给踩翻了。
　　她们毕业的日子近了，对面大四宿舍在晚上渐渐开始扔摔东西。
　　我也想摔。我的女朋友悄然离我而去，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个电话。开始一直以为她家里有些事因而频繁回家，后来，很多天以后的那种后来我才知道她退学了。
　　“我们分手了。”
　　“喂，别吓我。告诉我是她甩了你还是你甩了她还是……”
　　“我们分手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开玩笑呢，真的对不起。”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真诚而低缓。那一刻，我真的太想太想找一个人倾诉所有的，
所有的，所有。
　　……
　　“快要毕业了，有时心里真的好乱，好烦。”
　　“上次回去，我又和我男朋友吵翻了。”
　　“真的，有时候和他在一起我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对我一直很好，可他还是有点变了，有时我会莫名其妙地恐惧，真的很恐惧。”
　　“我一直打算去南京……他在南京。”
　　“后来又是郑州……你知道吗，真的好烦。”
　　……
　　开始我一个人在说，后来她一个人在说，再后来她就有点儿语无伦次，泣不成声。第一次，她像个孩子似的在我面前显得那样无助。
　　夜已经很深了，舍友们都早已熟睡。
　　黑夜吞尽万物向周边伸展开去，星星和太阳不过是几个寥寥可数的小亮点，在黑暗中恐惧地旋转不停，紧紧地抱成一团。
　　“喂，几点了。”她问我。
　　“四年的泪水都让你两个小时哭尽了。”
　　“喂，跟你说件事，上学期我的六级考了59分呐。”她突然又笑了，“有些事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

E
　　一段没有主题的故事开始了，发展了，高潮了，结束了，我不知道，爱过了恨过了错过了，留在记忆里的还有什么，是快乐的片段，还是串着它们的悠远的思念？
　　临走时，她递给我一个红皮的留言册，非让我写几句话。
　　我不知道我该给她留下些什么。
　　真的很想走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陌生人，伏在他的肩膀尽情哭泣，哭过了，大家各走各的路，我们永远不曾相识。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