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月亮下的奔跑

斟茶兵

月亮下的奔跑

  ○乔洪涛

若论观月，我以为，当在秋夜。而且是在九月。

九月的天空高远沉静，空气中夹杂有落叶微苦而熨帖的味道；九月的温度也是不高不低，凉爽而不至于砭人肌骨，温和而不让人觉得躁热；就连那九月的河流也哗啦啦流淌着它一生最为精彩的乐章。想那一月当空，旁边是晶莹的秋天里的星星，仰首对月，有皎皎月辉拂面；低头沉吟，扑满怀洒满地的是跳跃的颜色。若再来上一丛秋菊，绕于脚间裤管，有暗香盈袖，那就更妙不可言了。

九月的月亮是微冷而明净的，那冷来得那样不瘟不火，像流水一样慢慢进入你的肺腑，不觉间已让你醉入其中；那明净而又是那样纤尘不染，纯净得一如处子之心，霎时让你周身覆满透明的月光。这就是九月秋月。中秋的月是不行的，那太亮了，只能让人思乡，让人心潮起伏；春月也不行，春月有一种浮躁在里面，而夏月就太混沌，那么冬月呢？雪地里的冬月？冬月要稍好一些，但又未免太冷了，见到它愈发让人思念野地里的篝火，让人思念土炕边的炉火和干柴，以及暖炕上的女人。

但是，这并不满足，我还以为，欲观九月之秋月，还当在村庄或原野。城市里的月亮太过于苍白了，那不是诗歌中的青月，也不是故乡外婆桥边的蓝月亮，更不是人约黄昏后的柳梢弯月。那只是一张贫血般的脸悬于中空，不仅不能让人觉得明净，反倒空生一腔惆怅。陪衬的星星也不行，声音也不行。它不如村庄上空的月亮天真，也不如原野上空的月亮透明。也没有融合为一的陪衬。譬如豆田里唧唧的虫鸣；譬如篱前疏落的犬吠；譬如白杨林，譬如黑土地。落叶缓慢的表白也不相同吧？城市街道上是每日打扫干净的悬铃木的阔叶，显得呆笨而急促。原野的落叶，会在月光下覆上一层，灵巧的白杨叶，弯眉般的细柳叶，谁家老驴边吃边溜下的干草，还有高高木板车上漏下的高粱的修长的叶子。人踏在上面簌簌落落的冒出轻响，那是月亮的吟唱吧？

如此说来，秋月难得，我是在思念故乡的那一轮伴我多年的月了。多少年来，它一直悬挂于我的心头的柳梢上，悬挂在我记忆的天空里。它像一只故乡的俊鸟，翎羽上带着蒲苇的气息，脚趾上沾满故乡的泥土。它啜饮着蒲苇河的泉醴，穿越我渐行渐远的记忆，从我童年的天空飞来，在我的眼前舞蹈。它的明净和天真让我对其他地方的月是那样偏见和排斥，它每每在秋夜里让我念起，感觉恍惚一如昨日了。

我思念我们在月光下的一次次奔跑。

那时的我们还是少年，虽如此，倒也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烦恼。我们拥有的只是快乐。我们在村庄的街道里，在田野的土埂上，在场院的干草垛边，快乐地玩耍。除了快乐还是快乐。那是一片鲁西南平原上开阔旷远的田野，静谧的原野。我们赤脚踩在黝黑的泥土上，那些温润的泥土的温度传达给我们的皮肤。那里有庄稼，有站立的整饬的白杨林。田野。泥土。庄稼。这些温暖的名词就是在那个时候刻进我的记忆的。在以后许多年里，我翻阅了所有我遇到的带有这些名词的文章。多么亲切的名字，每一次与这些沾有泥土气息的文字相遇，我都不能自已，那是我的珍贵的精神返乡之旅。而在这所有的回忆中，还有一个比这些名字更为温情脉脉的东西，那就是月亮。是原野上的那轮秋月。它照着所有的故乡原野上的一切。包括收割后的天空下清冷的稻茬，旷野中黝黑的起伏的高粱的身影，包括那些干草垛，以及藏在干草垛里的小老鼠和偷偷鸣唱的虫子们。那些都是月亮的伙伴，那些都是我们的永远的伙伴。

那秋月就是原野中的一首诗。

“看看谁能跑过月亮？”

我们在月亮下一次次飞奔。

那是快乐而单纯的飞奔。那是与月亮的赛跑。月光照在地上，有我们臃肿而潦草的身影，那是用碎花的月辉铺起来的。我们就在通往月亮的道路上奔跑着，奶奶笑着说：看看你们谁能跑到月宫里去。那里有桂花树，有嫦娥和玉兔哩。

多年之后，我每每想起童年时在月亮下的一次次奔跑，想起奶奶童话般美丽的话语，我的内心都会产生一阵阵回忆的幸福的甜蜜。

我多想再在九月的月下，在月亮下的原野上来一次奔跑。

来一次通往月宫的月下之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