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从音乐开始谈《手机》

银河系

牛三斤，牛三斤
你的媳妇叫吕桂花
吕桂花让问一问
最近你还回来吗？
尽管被杨坤那个伪阿杜唱得支离破碎，但这歌真是不错。在我听来，它带着一些陕北信天游的味道，就那么一个音乐动机，几乎不用作曲就能脱口而出。我却不知它为什么会让一些人听了感觉心碎，因为这首歌从作用上讲是一个纯朴的直白，它与严守一的说谎生涯构成故事的两条主线：纯朴直白的线是直的，而严守一的生涯却划了一个大大的抛物线，于是它们两头相交，中段背离以对。歌声前后两次响起的时候，严守一都没在说谎。把广播找人的话直不愣丁地唱成主题歌，它让人觉得意外而新鲜有趣，在树立一个纯朴立面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地暗示着故事的内容：六十年代的矿工牛三斤应该不至于对老婆产生“审美疲劳”，因为工作环境上条件相反。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唱另外一首歌：

严守一，严守一
你的媳妇叫于文娟。
于文娟让问一问：
今天还要开会吗？
Repeat
严守一，严守一
你的媳妇叫沈雪。
沈雪她让问一问：
哪天你可以不撒谎？
Repeat
严守一，严守一
你的情人叫武月
武月她让问一问：
你跟你媳妇谁让位？
……

这三个女性，前一个悲愤出走，后两个看透了严守一，唯有第三个让严守一摊手认栽。无论从年龄或行为方式上讲，她们都代表着不同时代中国女性的思维方式。一成不变的严守一是这个进阶的参照物，但实际上，故事要从严守一身上展开，所以她们只能成为配角。

说起来，严守一老家在河南，表哥牛三斤是一矿工。广播找人的地方我们不妨认为是平顶山，这个地方如果不是有个大煤矿，恐怕更多的人会象三年自然灾害那样饿肚子。六十年代象严守一这样的人能骑着一辆威风的自行车满村乱窜，导演显然是帮了不少忙的。然而如同许多老区的人民一样，越是闭塞落后，越是人心纯净。心灵纯净的确可以让电话内容公之与众，但跟故事要讲的东西相比，它的作用只是在后来发生的事情面前摆上一面对照的镜子。中国移动最近有一条广告语叫“沟通从心开始”，（摩托罗拉）手机是这种沟通的工具，然后故事要讲的就是当沟通变得自由无限时，人们却怎样“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冯小刚多聪明的一个人，花了中国移动和MOTO的钱，还不会背上广告之嫌，而且通过令人称道的设计，作为主题的手机（包括网络服务）成为剧情所有环节的中心与触发点。它在我们被种种强烈对比所吸引时，仍保持着鲜亮的色彩。

作为大城市里的名角儿，严守一的内容要比他表哥丰富得多，所以前面的Repeat手法我们应当称之为变奏（partita）。相当数目的变奏曲是诙谐的变化行进，结构上没变但情绪上变了，于是我把这部影片也当成一出现实幽默剧来看。不信你看，音乐（歌词）的出现，本身就带着幽默，严守一的名字以及他主持的节目名称也在现实的严守一身上上对比出幽默感，唯一不踏实的幽默反而是外甥女的考场表演，那个带着点西方泊来品的嫌疑。最大的幽默其实来自于费墨，这个费半天笔墨说话的、明哲保身的学究人物，是个真正具有现实色彩的戏剧形象。他的经典台词很多，但最点题的不是那句“神美疲劳”，而是他在东窗事发后的一番感慨：“……进京赶考，三年不回，说啥子都是成立地。可现在……太近了，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手机当然还没那么可怕，但对特定时候特定的人选，它是这样。比如那些不够厚道的，或者说冯小刚打算挤兑的人。

“做人要厚道”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受费墨所赠而出现在严守一的抛物线的顶端，于严守一于费墨，都算是最大的现实幽默。严守一其实也不是坏人，他对社会无害，甚至还通过《有一说一》节目以机敏和风趣的风格启发教育着爱看电视的广大群众。退一万步讲，他至少保持了尊老爱幼的光荣传统，并对自身行为的不良后果有着深切的内疚。但他是个过于低估别人智力、并习惯于用谎言来摆脱麻烦的正常人。正常人说谎时都认为自己抱着善意的目的，并谓之以“曲线救国”。而当善意的谎言每每奏效时，说谎就可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手端。

如果你认为我在美化一个丑角，我也没什么好说，不过我可以把费墨抬出来—老奶奶说过费墨是好人对吧。我知道不可以简单地以好坏区分人群，费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正人君子，但他在根本上是一个伪文化人，而仅仅一个“审美疲劳”就使他从正人君子和伪文化人变成了伪君子—所有这些均未涉及道德领域，这就是现实所在。只不过以冯小刚的变态心理，他在影片结尾向我们展示了那些虚伪者最终的沧凉景象—这倒不一定是现实生活了。

说谎作为沟通的一种方式，是故事中最主要的事件。它在我们的生活中有着极为广泛的现实基础，下至乞丐上至王相，完全没有谎言的世界有可能是另外一个我们未曾见过的样子，人们在这个谎言的世界里习惯地生存着，皮诺曹的长鼻子只是我们设想中的童话而已。严守一的谎言主要为他的婚姻观服务：比如于文娟是一个缺乏激情的好妻子，武月的火热激情又使她只适合作情人；而只有沈雪才是作为妻子各方面最合适的人选。上述三人中，严守一最愿意改正自身而留住的是沈雪，只可惜当撒谎已成为习惯时，他已经力不从心。严守一的问题不在于撒谎本身，而在于他的一成不变，当社会发展到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的阶段，严守一却将一些相对复杂的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喜欢这部电影的一个最主要原因是，它以非常贴近现实生活的手法，来表现一个近乎夸张的形象，这个形象我们从未注意却又无法否认，因为或多或少地，他有可能就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