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幸福是把热枪

银河系

老久不为电影写点字了。写明星不算，那是活计，是资讯整合点缀着一点点个人见解，要是你说，那些字能看出人生智慧或者生命经验，或者一点点情感的碎屑，我会当众钻到桌子下面去。这半年，看电影少得可怜。苹果IBOOK不能快进，很多碟不读，家里的碟机老坏……算了，不找理由。总之，我已经不是前两年一天看三四部电影的状态了。

半年看了不到十部电影的人，再大声说我爱电影，只怕有点勉强。但是我心安理得地想，阿巴斯一共看了不足五十部电影，照样是大师。虽则我不是大师，但是起码，有这种可能——看电影不以多寡论。因为看的电影少，多半都精，因为好看，就忍不住一看再看，倒是养成了一部电影连续看好几遍的习惯。比如《CABARET》。

这半年看的电影中，有一部我有点印象，是美国片，叫《HAPPINESS》。不是大导，没有大腕，片子挺长，但不乏味。人物相当多，没一个正常的，但是看起来，却非常寻常。

电影中的人，多半有点变态。一家子，大姐是个美女诗人，喜欢SM，热衷床上运动，看似是个S，其实是M，冷艳，高不可攀。二姐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明亮的厨具广告和幸福家庭的代言人，琐碎平庸不自知，爱拿自己的幸福去挤兑人，比如她的妹妹。小妹妹是个拘谨的年轻女人，瘦得可怕，战战兢兢的，不合时宜的清纯浪漫，爱穿小碎花长裙和对襟毛衣，没事自己抱着吉他，编支曲子唱着。给社区大学当老师。

主题曲就是她唱的：《幸福是什么》。挺好听的曲子。

她们有一个平常的，肥胖的，神经质的母亲。

电影里的男人们呢？一个红脸胖子，这种灰头土脸没人爱看一眼的年轻人充斥在我们身边，言谈乏味生活无趣，在日本估计就整日沉醉在色情电玩中不可自拔，在美国就热衷于打性骚扰电话。一边打一边爽，喘出一口粗气，白色的浑浊液体喷到墙壁上，他随手粘上一张便笺。墙上，满是便笺。
作为一个女人，或许我该觉得恶心才是，可是我注视着画面，那些飘动的便笺，突然觉得，这是一副无与伦比的悲哀景象。

一个心理医生。非常体面的美国中产。恋童癖。一天中最兴奋的时刻，就是偷偷摸摸买本少儿杂志，在汽车后座，对着水嫩小男生图片幻想。一天，他电击般遇见了儿子的同学——一个金发漂亮小男生。

一个老年，银白头发。去医院检查，身体好得很，还能活三十年，不由萌生了外遇的渴望。结果外遇了，迟迟回不过神来，情妇温言安慰，别难过；他愣住，靠！为什么？并不刺激，感觉和家里的婆娘差不多。

一个俄罗斯人。一身牛仔。粗鲁。并不英俊，但是一副情圣的架势。流氓劲头很足，也能唱个歌，弹琴，还能调情。是那种为了现实的利益去吸引女人为他服务的男人。他就是那种和女人上床之后，顺手拿走女人床头CD机的人。

一个孩子。腼腆，他十二岁了。很烦恼。因为同学都能自慰了，他就是学不会。

人物齐了。我们来编织人物关系。心理医生给胖子看病。胖子暗恋住一层楼的美女诗人。胖子曾给妹妹打过电话。妹妹喜欢上了那个俄罗斯骗子。心理医生是二姐的模范丈夫。不会自慰的孩子是心理医生的儿子。老头是三个女人的父亲。

故事基本就是这样。心理医生花了很大的力气在睡梦中诱奸了金发小男生，小男生在他送他回家的路上，软语说喜欢他，东窗事发，他不得不和妻子离婚，身败名裂。妹妹借了很多钱给俄罗斯骗子，发现他还带着一个俄罗斯女人，养着一个俄罗斯孩子，他理直气壮地在路边提款机边等她取钱给他，分手时还想给一个缠绵的吻。胖子鼓足勇气打了一个骚扰电话给美女诗人，不料美女诗人一触即发，请求见面，他敲开了那扇艰难的门，美女霎时变了脸色，尴尬坐了两三分钟，他仓惶逃窜。老头原本嚷着要和老婆离婚，现在他不要离了，可是老婆要离。

结尾，一家子一起吃饭，四个女人都喊着要去找个好男人。小男孩子站在阳台上，望着游泳池边的比基尼美女。他发现自己会了。他长大了。

我省略了很多前史，一些情感场面，一些细枝末节的人物。这故事太长了，还有谋杀，还有自杀，还有恐吓和讹诈……我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们知道目前为止这么多，就够了。这个电影的主题可以拆解得很大很大，我起码能找出三四个来：比如为什么我们在性方面要保护未成年人，比如都市中的孤绝，比如家庭中的不可沟通……但是，我只想谈谈“变态”。

变态。对立的，是常态。什么来划分变态和常态，畸形和正常？是数字。多数的是常态，少数的是变态。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准则——多数人的准则。少数人服从多数，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有时我想，谁能替谁去生活吗？我们有人能够大声说，我能代替别人爱，代替别人性爱，代替别人生活，感受，屈辱和自豪，卑微或者荣耀？如果不能代替，那么，谁能为别人下判断，是对或者是错？谁能够来指责，来嘲笑，来侮辱，来轻蔑，来定罪？

这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可是我们都在下着黑白分明的判断。

我喜欢这电影，不过是因为这立场，这口气。所有的变态都是正常的人。他们只是尴尬地暴露给这个世界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们比一些正常人远为正常，因为他们有追逐自己本性的能量——更多的人，选择了逃避和压抑。他们有自己的痛苦，也有自己的幸福。他们的幸福在于——如果不选择顺应本性，他们将更不幸福。

HAPPINESS　IS　A　WARM  GUN。幸福是把热枪，直指着心脏，威力勇猛，触手滚烫，我们紧紧地把它端在胸前，再沉，再重，也舍不得放。枪是用来对抗的，对抗那些规则，那些见解，那些冷漠，那些必定失败的预言，对抗时间的流失，对抗失散的恐惧……

这世界有时是条狭窄的山谷，携着冷风。我们站在一起，紧紧握着手中的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