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不见》——“末世”里的人情救赎

银河系

提起《不见》，很自然地会想到它的姊妹篇《不散》，这部影片的导演蔡明亮说：“拍《不散》是为了和“四年级”以上的人，一起告别某个美好的年代，怀念戏院里曾有过的兴盛和温暖情绪。”如果说，《不散》关乎的是一个时代的命运，那么《不见》则将拍摄视角转向了当下人的精神世界，关乎的是人情。

影片的片头颇富隐喻和象征意味，导演将镜头对准了一只金鱼缸，鱼缸内的金鱼和鱼缸外的人物及生活空间在同一视角内得到了展示。隔着玻璃缸里的水向外望去，一位老大爷刚刚为孙子买来了他最爱吃的早餐，等着孙子起床。这时，他拿起了报纸，当他把报纸在面前展开的时候，镜头给了一个特写，报纸上愕然写着关于堕胎等血腥事件，之后，老人开始撕报纸，影像消失，影片的名字——“不见”出现， “嘶嘶”的撕报纸声仍在继续。影片开始，老人的孙子起床了，他穿好衣服，拿了早餐，再去看金鱼时，鱼却死了，鱼缸内堆砌着报纸的碎片，报纸上“另一场瘟疫”几个醒目的大字随着金鱼的尸体一起在水中飘浮，而此时，老人已经不见了。影片在开头几分中呈现的影像离奇恐怖，我想，或许正如片头的拍摄视角所呈现的那样，鱼缸是一个容器，将故事中的人物和生活空间一起置于其中，而鱼缸内所发生的一切，正是影片中的故事发生的背景。由此看来，在这些小人物的个体遭遇之外，还有一场全民性的集体灾难，而“不见”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它可以是失踪，也可以是死亡。但无论怎样，对“不见”者的亲人来说，这些都是人的精神难以跨越的底线。而影片中的故事，则正是人在这一底线上所做出的挣扎。在挣扎中，人心表面的老茧被一一剥离，心灵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以及对亲情的渴望，在“不见”这一轻盈而又危险的诱因面前一一彰显。

　 一位老太太领着自己三岁的孙子到公园玩，就在她上厕所的不大功夫，孙子丢了。她发
疯似的四处寻找，当自己已无能为力而旁人又都概莫能助之时，她想到了自己死去的丈夫，这个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精神寄托。她拿着纸钱和烤鸭来到墓地，在存放丈夫骨灰盒房间的祭台前痛苦流涕，她向丈夫哭诉孙子失踪的遭遇，自己晚年的孤独，忏悔曾经没能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他。透过祭台前的窗户，是存放骨灰盒的死寂无声的空间，窗外，是妻子祭奠丈夫的尘世火光，生与死，妻子与丈夫就这样在凄凉寂寞冰冷的氛围中连为一体。影像中弥漫着人生中不可承受的憾与痛，而更令人唏嘘不已的是，这样失魂落魄的怀念却发生在孙子失踪之后，发生在“不见”这一人生难以承受的尴尬到来之时。

　 与此同时，老大爷的孙子却沉迷于电子游戏的虚拟世界，对老人的失踪似乎浑然不知。当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时，他居然以爷爷的死作为借口。也许他真的已被电子世界的机械和麻木所驯化，不知亲情为何物。晚上回到家后，爷爷依然没有出现，这样一个倔强而又自足的孩子没有惊慌，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而是继续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导演两次将镜头对准了男孩的双瞳，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有的仅仅是光影交错的电子幻像。可是后来，一直若无其事的孩子忍不下去了，他开始出门寻找，当看到爷爷每天早晨为他买来的早餐被他丢弃后，继而一个拾破烂的人捡来时，坐在一旁的他在想些什么？而就在这时，丢了孙子的老太太出现了，她拿着孙子的相册，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问他是否见过照片里的孩子，男孩摇摇头，望着远去的老太太失神无助的步态，情感的防线终于被击溃。就这样，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因共同的遭遇被维系在一起，在夜晚的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做着徒劳无意的找寻，而此时，与其说他们在寻找亲人，不如说他们在放逐自己久已麻木的心灵，寻找那些曾经一度被遗忘了的亲情。而望着这一老一少无助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当下这个文明社会中更多的人，在无意中失去，在失去后方觉怅然。

　 李康生在影片中以“不见”影射那场发生在真实世界那场可怖的灾难——SARS给人们带去的生命侵害。在那场灾难中，那么多的人离开，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为此，将会有多少人在撕心裂肺的追忆，又会有多少人佯装坚强却又暗自心伤？而在这难以排遣的悲哀之中，有几分是留恋，又有几分悔意呢？我们已变得太利己，太在意自己的需要，身边所有的人好象我们身后的风景，消失在匆忙旅途的背景之中。我们也许曾经为自己所爱的人做过一些事情，但当我们回顾过去，我们就会发现，虽然我们做了很多，可是我们却没有精力和时间把他们搂在怀里，跟他们说几句温柔的话，我们没有时间谈论感情。但有一件事情会让我们警醒，那就是死亡，死是对遗忘和麻木最有力的抗拒。以死之异态对抗生之常态。如果日常生活是混沌的，死则在混沌中照出短暂的澄明。影片以“不见”隐喻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生离死别，引发了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思考和对人心复苏的呼唤。

　 影片结尾，当男孩和老太太蹲在一个圆形的空场里落寞无助之时，圆形的隔板外面，一个老头正牵着一个小男孩在夜色的散步，男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玩具宝剑。这一刻，我被这和谐而又充满温情的画面感动了。隔板内外仿佛是两个天地，却又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只不过一个关于现实，一个关于梦想，片尾的音乐简单却又纯真，我知道，那也是一个梦，但也许，这些梦总能使我们的灵魂在暗夜中，禁不住幽幽颤抖：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她有那鼻子也有那眉毛
　 眼睛不会眨
　 ……
　 她是个假娃娃
　 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
　 泥娃娃，泥娃娃
　 我做她爸爸也做她妈妈
　 永远爱着她

　 虽然李康生的对电影语言的把握和蔡明亮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冷静的长镜头、空镜头，但是对声音和画面的处理显得比蔡明亮大方和不极端，这使得影片具有更强的可看性。这种不排斥商业性的创作理念却并不妨碍故事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影片中流露出的人性关怀仍使人觉得无比温暖。对于一个新手来讲，第一次拍出这样优秀的影片实属不易，而《不见》让我相信，李康生将是未来台湾电影中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