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奶奶

银河系

我从小是个被姥姥养大的孩子，同姥姥情深似海。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我遗忘了一位老人，她没姥姥那样的善解人意，温柔慈祥，因为她年轻时候对姥姥的不是，我也曾经讨厌过她。她是我的奶奶，我欠她很多，因为我从15岁才开始了解她，从18岁才开始正视她，从20岁才开始发自内心的爱她。
奶奶一直到我12岁，不过同我见过几面。父亲是军人，少小离家，即便有了我也极少能同她过年。印象里最初是7岁那年，父亲带着我回家，离开的时候，我和父亲的脚步已经走出很远了，回头看，还有一个略微弯腰的影子，那是我的奶奶。
父亲离开家的时候，不过16岁。也许他是男孩子，也许那时候举国上下都经历着分别，也许奶奶还有其他的孩子们，听说奶奶并不难过。这如同妈妈入伍时候，姥姥的泪洒长街，实在叫我不能理解。奶奶的孩子，一个一个离开她。爸爸，叔叔，只有姑姑一直在她身边。我以为，奶奶不在乎，一直到一天晚上睡觉前，奶奶同我聊天，她当时轻叹着：“我就想，你爸爸他们几个小时候，围在我四周，那时候多好啊。”
奶奶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妈妈。她仿佛十分珍惜那段仅有的对于母亲的记忆，那是一段梦境。奶奶很喜欢同我讲这个故事，到今天，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我从来不打断她，我想叫她去甜蜜。她说，她一次生病，没人管她，做梦的时候梦见她的妈妈，拖着药盘给她送药。一连三天，叫人啧啧称奇的是，她的亲戚竟然说闻见很大的药味，而且三天后，她的病果真痊愈。她说的时候，很兴奋。我问她，那你妈妈到底什么样？她说她没看见，只有背影，她还在梦里央求了三天，说：“妈，你叫我看你一眼，我都快忘了你什么样了”，可太奶奶始终不肯。奶奶最后，还是忘记了太奶奶的容貌。只说她穿着旗袍，带着满族女人那种头花。太奶奶是身患疟疾早逝，而在她离世前的2百多年前，她的祖先康熙皇帝就已经推广了金鸡纳。而那次之后，太奶奶再也未进过奶奶的梦境，奶奶也永远的失去了她的妈妈。
奶奶也是位军人，当过卫生员，也当过文艺兵。年轻时候，还是很有姿色的。那年热播“激情燃烧的岁月”，奶奶一天看2遍不厌。那实在像极了她和爷爷。爷爷是红军，她是抗美援朝战士，爷爷也叫她小鬼，也同她吵架，斗气。爷爷过世20几年了，奶奶很少提起他，连做梦也不过一次半次。当石光荣倔着，背着手来回度步的时候，奶奶笑得几乎掉下眼泪，说爷爷当年也那样。我问奶奶，她想不想爷爷，她说不想。她说，当初他们认识的时候，爷爷是她的首长，却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她说，爷爷从来不给她工资，总拿钱去接济战友。她说，爷爷枪打的特准，虽然爷爷身上也有几十个弹孔。她说，她和爷爷最浪漫的是，爷爷在紧急集合前，叫通讯员送纸条给她，结果她比战友动作都快，好自豪。奶奶梦见过爷爷一次，他们在梦里打架，吵嘴。我想我向着奶奶，爷爷实在很坏哦，他叫奶奶孤单20几年了。

奶奶只有一个孙子，那是我的弟弟。奶奶在我弟弟出生那天，挨家挨户的敲门，说“我有孙子了”。奶奶不会跟弟弟很亲昵，只是上次丹东听说要地震，她说全家谁她都不管，一定把弟弟塞进大衣柜保护好。弟弟淘气，堕落，奶奶掉了眼泪，说你爷爷看你这样，得多伤心。奶奶跟弟弟说气话，说她看见他少活20年，弟弟很久不好意思打电话给她，奶奶小心的问我是不是她的宝贝孙子生气了，弟弟回答她，奶奶我想叫你多活几年。
我15岁时候心脏病休学，被爸爸送回奶奶家。奶奶每天早晨在我睡醒之前给我买我爱吃的新鲜的草莓西红柿，中午给我买我爱吃的焖子，晚上想方设法做我爱吃的东西。那时候喜欢吃新鲜的黄瓜小菜，奶奶每天买来做给我吃。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黄瓜小菜还是我奶奶做的最有味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我的奶奶很爱我。
奶奶很节省。总喜欢去买烂一半的桃子或者菜，无论姑姑怎样同她发脾气，她前仆后继。那年过年，她买的地瓜坏了，叫我们倒了，她惊讶我们吃的速度之快，我们都假装说好吃，她立刻说，那我一会再买点。一直到现在，我们给她买东西，都只说零头，否则她不会吃，也不会觉得好吃。
奶奶的腿终于好了，她静脉曲张的腿已经溃烂很多年了。她每天如同吃饭一样消毒，清洗。她说不疼，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骗人。今年，她的腿终于好了，她又跟我说好多次，电话里，她同孩子一样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腿好了，这下你不用担心奶奶了”。
奶奶自己住一套房子。很漂亮的一套大房子，装修的十分漂亮。奶奶以前说，她自己能照顾自己，不愿意同儿女一起住。我问奶奶，她怕不怕，她说习惯了。无论我的爸爸叔叔，还是我的姑姑们，都是十分孝顺的儿女。我以前这么觉得，他们会给奶奶很多钱，过年过节，奶奶家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今天，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奶奶说明年要到我家来过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到我家来过年，也是第一次主动到儿女家过年。我突然一下子觉得，我们都很对不起奶奶。父辈们为了事业，离开她，用他们的权利，地位来补偿她。一年365天，只有过年那么几天，才去真正的填补她的孤独。奶奶挑剔保姆，挑剔一切，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现在，我只祈求老天，叫我的奶奶健康的多活一些年，起码等到我出人头地。天天听她絮叨，听她讲过去的事情。为人孙女一次，失职了这么年，一定要叫她过上叫她足以温暖一辈子的晚年。
奶奶，你要好好的，等我念完书，我来好好照顾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阿康

隔代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