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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美人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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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5 16: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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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他的电子信箱里寄来一张照片,春天,夭夭的桃花枝前,微笑的女子。舒心的,淡和的笑容,可以窥见内心的丰盈。他看着她映在花枝前的面容,有人面桃花交映的好。
  “你好吗?”每一回电话里,他都这样温和地问候她。“你好吗?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我好啊好啊。”她如是道。紧接着,赶紧问他:“我的稿件怎样呢?”
  她是他的作者,常常给他工作的杂志社写稿。年轻的写字的女子,言行里有诸多晒然傲慢,她任性,舒展,畅所欲言,包括挑剔和讽刺他一个中年男子对这世间种种的忍让和无奈。从头到尾,他都好性子地听她聒噪。握着话筒微笑。
  清平如水的交往,淡然到几乎没有情节。他编辑她的作品,电话往来,商榷修辞句子,标点符号。极其地认真,因为都是爱惜汉字的人。她的原稿,总有大量的错别字,许多只凭意会的字,还有自己发明的成语。寻常的“的地得”,亦根本分不清楚,极少用对。他质疑道:“小姐,认识这么少的汉字,你怎么写作呢?”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道:“你识字多就行了嘛。那些‘的地得’你帮我改罢。我要猜对了每一个‘的地得’怎么写,你就该失业了。” 他的笑声,明媚爽朗,仿佛秋日带霜的清晨。是内心明净,有所修持的男子才有的笑声。一如少年。
  隔着一段日子,他们便会想着给对方打一个电话。有时候无人接听。有时候要找的人恰好在电话边,亦只是“你好吗?”隔着遥远的地域,其间有并不漫长的岁月,但注定了,互相间不能抵达。1989年,他是充满忧患,热爱祖国的大学生。而她,是南方乡村里,啃着甘蔗上小学的孩子。那根甘蔗,比她的个子还高。她从来不知道,长大后会走多远,会到达哪里,遇见谁。
  他们都有家,家里有一个孩子。她是年轻的母亲,稳当当地持家,管钱,煮饭,熨衣服,教养孩子。杂志社寄来的稿费,拿去买香水,买花戴。日常的姿态仿佛泰然自若,其实心灵里常常生出惶恐无措。
  有一回,她说起她的儿子:“他站在我面前,居然抬起小巴掌,咯咯笑,胖乎乎的样子,冷不丁地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居然还很疼!”她描述道:“我愣了愣,登时气得!捂着半边脸,激愤地去找他爸爸。”
  “他们父子俩起初都在笑着,因为孩子刚刚会展胳膊走路,并不懂得。后来,看我捂着脸,眼泪汪汪叫嚷的样子。居然吓坏了,都一声不吭地,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她描绘结果:“他爸爸教孩子给我道歉。小孩满眼的泪,说对不起妈妈。”
  “真是可怜啊,这么小一点儿,先要对这个世界里头的母亲,赔礼道歉。”他揶揄道。然而,明白她莫大的百感交集。他总是说,一个大孩子养一个小孩子。
  另一回,她写字时,孩子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另一间房间里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紧张地拉她的手,天真地说:“妈妈,妈妈!怎么办?”
  他的孩子恐惧地描绘道:“太阳就要爆炸了,五十亿年以后太阳就会爆炸了!我们快点逃跑吧,因为大地上就要黑了。”
  她镇定地微笑起来,将孩子抱到怀里,告诉他,不必要怕。太阳不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爆炸的。
  “可太阳一定要爆炸的。只过五十亿年,太阳就爆炸了!怎么办?”
  她没有给孩子解释清楚,五十亿年,是多么亘古的天文数字。那是他们永远不能泅渡的时光河流。
  “后来呢?你怎么回答他,太阳爆炸的那天,我们怎么办?”他听她描述,心揪得紧紧的。
  “我说,大海上不是有一个太阳吗?每天红扑扑地从海面跳出来,天黑的时候又回到大海里。如果天空的太阳爆炸了,放心好了,我们就去大海上的太阳那里去。”这是她解决孩子的恐惧的答案。他仿佛也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谈论文学,博尔赫斯智慧的迷宫小径,《红楼梦》,加缪。他记得有段时间她喜欢本雅明的《驮背小矮人》,还喜欢《儒林外史》,常常把着话筒,彼此津津乐道地谈得很是兴致。她写小说,毫无章法,他诚恳地推荐,她应该阅读海明威的小说,推荐了许多回,她终是听了,却毫不羞赫地说,一页也不能支撑,根本读不下去。
  她写作,急煎煎地,通宵达旦地写,写上一夜,白日里照常料理家事。一年五月,花开花败时节,她写一篇小说,全是儿时的故事,缺乏疼爱,承受折辱的童年,如今写在纸上,充满了对自己无能伸手搀扶顾助的痛惜。写完的那个夜晚,居然口吐鲜血,肺腔间涌出的热血,喷吐不止,将自己骇得心寒。
  很长时间,卧床休息。后来,又隔了很久,通电话时,听她在电话那头轻轻咳嗽,他突然紧张地问:“最近你又吐血了吗?”
  她恼火地道:“我吐不吐血与你何干?”
  他纳纳地道,哦,没有就好,我希望没有。
  他讲话,总似有所畏惧。因为她那么鲁莽,象南方乡村里,一个奔跑在夏日里的少年,热呼呼地,对这个世界怀有热切的情感和恼怒。还因为,她这样的敏感,脆弱,世界在她眼里是一扇碎了角的玻璃窗,她喜欢看风景,又怕尖锐的玻璃刀刺痛。
  他对她,怀有多少懂得,就有多少的深情悯恤。
  她对他讲述,吐血的那晚,她瘫坐在卫生间里。孩子离开动画片,惊恐地上来拍抚她的后背。她紧紧关住嘴巴,而肺间的血热热地掀开紧闭的唇齿,鲜红地喷出。孩子抱来洁白的浴巾,给她擦嘴角,又擦地板上的血迹,她满嘴鲜血一直喷涌。于是他又擦。小心地,轻轻地,安慰她道,妈妈不怕,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流鼻血的。
  那一瞬她充满了恐慌,此时若是孩子目睹她的衰竭,甚至死亡的情景。而孩子的父亲还没回来,这于他将是怎样的记忆?
  “然而,恐惧之后,我转而释然,因为,不如意的一切,终于可以体面地提前结束了。”末了她如此说。
  他不能说话,好久不曾开口。这些叫人难过的没有答对的话语。
  每一回,他都说:“你先挂电话吧。”
  “你先挂嘛!”她好似不经意。
     “你挂吧。听话。”他温和地笑。
  “那好吧。”她干脆地放下话筒。
  他生活的城市,四季花开不败。一回,她问道,城市你是否还有深长的古巷,颓败的老朽的木楼。他认真地答,应该是快要绝迹了的,但还是会有那么古旧的长巷罢。
  她说,或许有一天,她要带着简单的行囊,纸和笔,来到这个气候温暖的城市,找一处古老的木质小楼歇身,也许会一发奋,写出一部青春残酷的长篇小说来。
  她想要独自到水边散步。推开南窗,就可看见人家阳台上生长的花卉。穿长裙和高跟鞋去跳舞。深夜,检查一遍紧闭的门窗,独自,入睡梦里。
  她近乎呓语的絮叨,长久的,软弱的,若无其事的。突然一转,厉声道:“那时候你不可以向我求爱的。”她时时声称,最看不得的便是当下文人,无品无德。她宁可玉碎,绝不会无品位到喜欢一个男文人。
  “我不向你求爱。”他飞快地说。
  “那还差不多。否则真是虎落平阳了。”
  “那么,我会常常去看望你的,请你吃饭。坐在茶馆里喝茶,晒晒太阳,聊天闲话,便是一天了。”
  “想来生命也可以这么打发的。“她惯于冷不丁地如此说。
  “听起来也可以,但生命还是要比日子难打发的。”他道。
  “泡一壶浓茶,给你斟一杯,给自己斟一杯,说些闲话,再抬头,日暮西山,你已经是鸡皮鹤发的老朽了。然而,我还是鲜艳夺目的一枝鲜花,开得正好,永不会凋谢。”她促狭地咯咯直笑。
  ‘那样敢情好呀!“他大方地道。
  “可是,会很寂寞的。”她转而道:“所以,趁着你们要死了,我也赶紧死罢。要不然你们都死干净了,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在世上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所以,在准确的时间死去,也是美德!”他们谈话,思维非常契合。
  他们,亦是男女,亦在相同的时段,来到人世间,亦是彼此相识,也相知,也相悦,也相惜。只是,没有情节。
  一段日子,她隐匿在房间写作,将电话接头拔掉,很长时间想不起接上。他偶尔想起,她说过,要去花开不败的城市,寻一间小木搂住下,后来再没有提及过。或许,一时逸兴,说说而已罢。她常常在友人面前发骇俗之言,却甚少当真。
  一个深夜,她和家人吵架,是俗事累积的重重矛盾,暗礁密布,蓦然大举爆发咆哮。她是总要讲赢道理方罢休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欠揍的女人。她激怒了对方,彼此恶语相向,怒不可遏。继而,对方动手打了她,很直接地方式。暴力面前,女性的嘲讽指斥都是无用的,亦没有尊严。
  最后,她衫履狼藉地奔出家门,伤痕累累地走在在深夜的大街上,一边走一边痛哭,时不时地攒着衣袖去擦脸上的泪水,象小时候她父亲打她的情形,她独自走在通往祖母家的乡间小径上,一边走路一边用一只小手拽起另一只衣袖,去擦脸上热呼呼滚落的眼泪。
  她不知道可以投奔谁。在凌晨三点四十分。没有亲人的城市,她羞于如此情形出现在朋友家的客厅里。她坚强地想,要买一张飞机票,她的口袋里空空的仿佛不负责任的夜风,她站在一个蓝色的电话亭前,失魂落魄地垂泪。风很寒冷,最后,她蹒跚着往回走。
  她打算进家门,拿到抽屉里的信用卡,可以在晨曦里,搭乘一班飞往别处的客机。她要去投奔他。他是令她心感诚信的男子,在困境之中一定会帮助她的人。
  如所有俗世家庭战争的收尾,她没有走成。她的孩子在她拉开抽屉的响声中醒来,从被窝里爬出来,懵懂地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在梦游呢。我在找我的蓝枕头。”她神色如常地在灯光里回头对他笑。跪坐在木地板上,浑身皆是疼痛的伤。
  “是送给骑鹅小男孩的枕头吗?”孩子甜蜜地睡眼惺松地望向她。
  “是啊。”
  她只是一个嘴上起兵戈,笔下燃狼烟的女子,胆小如鼠,缺乏勇敢,安于风波四起的生活,颠簸,没有办法。她行事懦弱而不自知,而他,是聪明世故的男子,心怀良慈,因而,时时悯恤于她。
  她在厨房里切菜,一刀下去切破手指头,不紧忙着找纱布包扎,却含泪打电话给他:“我方才切菜切破手指了。”说罢,呜呜呜哭起来。那个冬季她家里风云突变。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不是你自己的手么?”他责备她。
  她抽泣着,边说话边哭。渐渐平定下来,依照他的嘱咐,去找纱布和酒精。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他默默地听见她抽泣的哽咽,拉抽屉的开关,脚步声,而后,电话被她扣掉了。
  过了那段日子,又好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如是说。读她的小说,可窥见其间流血结痂后硬实的生长。他感慨地想起,第一次她投稿来,稚气地询问,编辑部几时会看完她的稿子?他打电话通知她的处女作发表,她在那头狂喜地叫起来,锐利的尖叫刺破他的耳膜,毫无掩饰的开心。起初他以为,她是毫无心机只些许灵气的女孩子。然而几年过去,从此再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欢喜。她倒是常常向他倾诉些欢喜和不欢喜的事务,夏天里她说话,他几乎听得见阳光明艳地落在她的书桌上、面容发梢间的情景。然而,他到底明白,她从来,都是忧郁的孩子。
  他们依然打电话,在日常淡定而汹涌的光阴里,心里想起来,要给对方打一个电话。
  “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依然清朗、温和。
  “我还好。”她终于记得,问候他。“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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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6 12:48: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好文章都是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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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7 08:3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我也是看楼上的这句话知道是好文章的,根本没有耐心去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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