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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原来她是我朋友给我的精致泡菜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2000年的9月23日,那天天很阴沉,中午时分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
雨。气温突然降的很低,我穿着一件圆领衫哆嗦着缩头缩脑地从320车站广告牌缝隙往身后
看,脚下是一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如果抛开时间磨砺的痕迹,我仿佛又回到了刚上大学
报到的时候。唯一不同的是当时我象一个昂着脖子的骄傲的公鸡,而此刻虽然也脖子昂着象
一个公鸡,只是竖起来毛被社会的开水褪掉了。就在我等的不耐烦掏出手机准备催促的时候
,她翩然而止,满脸堆笑地挤着眼说别浪费电话费了。现在是北京时间14点53分23秒,我一
板一眼地给她报时,你迟到了23分23,不,24秒。
她是我朋友的女朋友。我朋友是一个医药代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卖药的。这家
伙运气不好,刚出道没两年就赶上国家打击药价黑幕还上了焦点访谈,这可惨了,早他一年
的人不说是身家百万最起码也有个什么夏利开着了,而他还是原来那样。他也不是他没捞到
,而是捞到的早变成沉没成本了,除了令人怀旧的各地留影就剩下一堆无处可报的发票。就
象当初考大学时候选的专业,设计的不错,那知道出来发现世道变了。不过他这两年也没白
费,也算术数有专攻——专攻嫖赌,样样精通。 *** 好时候已经过去了呀,空有屠龙之技
,他经常在电话里抱怨英雄无用武之地,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那种一副饱经
沧桑蹂躏的劲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你鸭牛叉也不至于沦落到在一个黄花小伙子面前显摆
呀。电话那头哈哈狂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在网上坛子中给你泡一个,泡好你吃,新鲜又
免费。我回敬他,我可不要农贸市场的货色你自己敝扫自珍吧。说实在的,这家伙在这方面
真有天赋,通过实践上升到理论,总结出泡人大法——当然他强调说学名是感情心理学——
几个哥们采用居然屡试不爽,他动不动就说泡人泡人的,我怀疑他从小就是做泡菜长大的,
他总想兜售他的价值观,非要强加给我,但总未遂。越是未遂他欲望就越强,时不时打电话
过来或上网QQ留言骚扰,让我从了他拜他为师。我暗自好笑他真执着,难怪攻城掠地屡屡得
手,但有一点他不知道,我当时正在火热的初恋中自我旖旎呢,梦中的恋人我从来都不说出
口,因为身份有点特殊,就是我办公室中公认最丑的那个同事。
我朋友的女朋友叫小洁,是典型的北京土著。大学刚刚毕业据说在办出国,谁知道呢,我也
懒得多问,她自称整天不是在网上就是在去见网友的路上。外向无大脑,虚荣小聪明,这是
我对她的评价,我本不想说出口但朋友非逼我说,而我对朋友又从来不说谎话,只能实话实
说了。
本来她是我朋友用诗经中一首《坎坎伐( *** )人兮》给我泡的,没想到我死活无功
不受禄,于是她就成候补委员,听候顶缺儿,后来演变成我朋友不知是第几任女友了。我朋
友告诉她我的QQ号,她找我并且加我,当时我刚被老板批了一顿,正无聊地意淫老板的母亲
呢,看见有人找我主动受辱竟然一片激动,正想发泄发泄,在身份验证请求信息中她写到何
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我忙不迭地点通过,并附言今晚,今晚。于是我就开始胡
说八道,当然没几回合我就败下阵来,被迫隐身假装下线,后来再见的时候,明显斯文很多
,常在一起讨论那种咖啡最有味道了,她喜欢说这个,而我楼下就有一间乌干达咖啡发展局
开的咖啡吧,一个老黑常常年在义务传授咖啡文化,我现趸现卖。这样聊了好久,我才知道
她原来是我朋友给我的精致泡菜,但现在已经打上朋友的戳记,被套上保鲜膜了放到他冷藏
心室了。于是我和她谈话止于网上,虽然交换过电话号码但彼此从没打过电话,在各种论坛
中我们也常见,时不时灌水吹捧与自我吹捧一把,在第九城婚姻登记所还登了记,妇唱夫随
,平时在新浪5聊天室她老公长老公短的叫个不停,引来一片口水,挺象那么回事似的。我
们彼此很熟悉,她就不用说了,反正我各个时期相片都看过了,我内裤她都知道多大的尺码,
但其实,我跟她根本就是陌生人,如果手机关掉也不上网,她找的要死也不会找到我了。我
想她和我朋友的关系也不过这样,除了我没有见过她的肉身。
几个月以来,就咖啡文化和小资生活我和她聊的很好,但我记得一个老先生对网络交往
的精辟预测的言外之意,你吃一个鸡蛋觉得好,何必非要见下蛋母鸡呢!所以我一直在刻意
回避和她网下见面,实际上,我最终没有听这老先生的告戒,没有保持住冷酷的晚节,不但
要见这下蛋的母鸡,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还要住进这鸡窝。
说来我也挺生猛的,她约我见面我拒绝,但她要约我到她那里住,我荷尔蒙一高竟竟立
刻就承诺了。
当时我和那个办公室恋人正闹别扭,又新换了一个公司,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每天打车
觉得浪费,我每天做公交上下班,又招人烦——穿着西装笔挺的在车里挤呀挤呀的,有时为
争一个有利位置还尾随进站公交猛跑,搞的挤车的人坐车的人只要看见我就觉得很不爽,我
有几次被挤得露出胸前T恤,听见识货的人嘟哝鸭装什么孙子,穿法国鳄还挤车?况且,我跳
槽了住在原单位的房子也不好意思。我正为这上蹿下跳呢,那天在QQ中我要她帮找个地方住
,她说到我这里来吧,我自己住,房子好空旷呢。我说好呀好呀,如果我付不起房费,可不
可以以身抵债?她用字符在屏幕上画笑脸,说她现在就住幸福庄。我说就凭你住的地方的名
字,也讨个吉利,我不答应过去住我对不起我自己呀。我来北京十年了,不是住在“村”里
就是住在“坟”边,好不容易住到上帝那里,但又要搬,。她画了一串的问号作为回应和提
问,于是我知道她正忙,以她的打字速度和回复我的间隔及内容文字多少,我估计她此刻至
少同时和四个以上的人聊天。于是我不紧不慢解释,我上大学在魏公村,后来毕业在中关村
,一度住在公主坟,后来到上帝(上地)东里住,即将,我就是幸福庄中的一员了。点完发
送,在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白水之后,屏幕上又蹦出一串笑脸,附带五个字:明天我接你
!
(二)离飞往美国的飞机远着呢
秋风秋雨中,朋友的女朋友脖子上吊一个不知什么牌子的小手机,很风骚地上上身穿着
一件露脐小背心上下身穿一个边上带穗满是破洞的牛仔裤叉,我看着就起鸡皮疙瘩,她却象
没事人一样。我暗自赞叹现在的女孩美丽冻人,身体素质真了不得,但一脸严肃地指着我的
电子表说,你迟到了,中国都快加入WTO了,你也该讲点规则意识了吧?
她咯咯笑着上来拎东西说,车在对面便道上快点吧。我一惊随即说我来我来,心里想,
这小姑娘还真能小小年纪居然有车开了。一时间到不知说点什么好了,一路踌躇过了天桥。
她在前面走,看来很吃力的样子拎着我的一包书,我提着若干个纸袋子,背后背一个旅行包
,里面除了脏衬衣就是盗版碟。
我办公室恋人没来送我,即使没有闹别扭她也没时间,所以我也没告诉她我搬走。她正
忙着上新东方的托班,今天一天她都有课。她最近一次考G考了两千三百多,也准备出去。
这年头,连街口卖茶叶蛋的大妈都知道教育是投资,换句话就是说想上学就得往外掏钱,没
有免费的大学。想起来我还算幸运而且觉得很有出息呢,那年就考上5个本科,我是第一名
,上了县城小报,搞的一时轰动乡里,谁见我爸谁夸他有个好儿子。虽然说交费,但一年学
杂费三百块,五十块住宿费,还有学校每个月还返还几十块补助,要不累死老爸老妈也供不
起我。
不过毕竟年代不同了,现在流行海外经历,上学要去国外上,要么就不上了。我一同学
花了二十万去英国,整班的同学竟都从大陆去的,住的地方也全是中国人,刚到国外的他兴
奋不已,在给我的MAIL中不无夸耀地解释说他选的是金融工程,课程很难,外国学生都不愿
意选的。透过纸背,满脸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崇高。我心想你鸭不装逼会死呀,谁不知
道你高数补考两次都不及格,要不是老师收了你那两条红塔山,你鸭早被从学生簿上一笔购
销了。但我还是那么谦卑回信说,谁让咱中国人聪明又刻苦呢,希望你发奋图强,早日学成归
来报效祖国。
大凡出国的人要么是是志向远大不走回头路之辈要么就是有时间没处花出国游历之徒。
我女朋友也是要理想有理想,要攀比有攀比的刻苦之人,但遗憾的是没钱,长的也不好看。
她学习很牛,据说大学四年学习成绩令第二名郁闷吐血,无论哪科从来没有让第二名有过超
过的希望。我一直觉得女生的容颜和学习成绩呈反比例关系,当然这话我不敢当她面说。她
因为家庭经济的原因毕业后放弃推研参加工作,在单位一直默默无闻。相反,第二名读研第
2年就交流到美国,经常惺惺相惜似的逢年过节邮个卡片,不是说在怀念九食堂的小笼包子
就是说在美国才是感觉到什么是人呆的地方。每到这时,我话也懒得说,恨得牙疼,心里想
是老马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估计送外卖把你锻炼成人了吧。不过,奇怪的是,她从来都翻
来覆去仔细看,然后小心包好放在她那个精致的鞋盒子中。
有时,我坐在书桌这头,看书桌那头苦读的她,夜夜狂读白天还要上班,把小脸整的苍
白,心里波澜起伏,隐隐作痛。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她是不是我女朋友呢?我们都住在公
司租的一个单元房里但分居,我们在一块吃饭但AA,我们从来没有过其他伴侣的彼此关怀的
闲适时间,自从我认识她,她晚上总在学习,唯一改变的是学习的内容。她在那边看书时候
我就看着她看书,要不就上网看水母BBS的飞跃重洋版,给她编排申请文本和签证表演剧本
。每天22点15分在她第二次课间休息结束的时候,准时和她道个晚安回到我的房间。说实话
,我喜欢这样的平淡而规律的生活。偶然的课间休息时的就讨论不是人生理想就是出国的大
事小事,好象明天就要走似的。
一次谈到什么是幸福,我搂着她说我一直认为所谓幸福就是到点吃好饭到点睡好觉,她
拿起书本把我伸长的嘴挡住说你怎么越来越和猪有共同要求了。我又说,学什么学呀,结婚
生个小孩子这辈子这样交代了算了。她义愤填膺反击拿什么养,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象我一样
,把我驳斥的体无完肤哑口无言脸颊阵阵发烧,当时就想摔门而去,但看见她苍白的小脸,
最终还是没动。
其实,看见她的样子就仿佛看见我过去的模样,我喜欢那时的我。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
过去了,她的考试也周而复始,CANCEL,重考,再CANCEL。终于反复几次后得到了差不多满
分的成绩。看着她热情高涨地高傲地忙碌,我不禁好笑,这只是出国的第一步,还离飞往美
国的飞机远着呢!
看着眼前这个妖娆小姑娘蹒跚而行,突然觉得不久她走下停落在彼岸的飞机舷梯的时候
,应该也是这样子了,于是快赶两步说,你出国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她看着脚下的阶梯,头
也不抬说,快了。绕下天桥,老远就看见便道上停一个白牌甲B的三菱帕杰罗车,我说,哈
,越野车呀,你人小车大呀呀,她笑道,那里那里,我专开越野车的小弟弟。走到跟前,我
才发现那辆帕杰罗的前面还停个小奥托,从后面看,帕杰罗把它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
见。一个骑摩托的巡警从路口鸣着警报,从主路飞驰而过,估计在和违章的人飙车,她一边
把门打开一边嚷嚷,快点,要扣分的,东西放在后面。我把东西一股脑儿塞在后座,我屁股
刚沾副驾驶的座位,她就一脚油门下去,车立刻蹿了出去,差点闪了我的腰。
从我学校到她家还真挺远的,绕来绕去的,不过路滑她开的也慢,快一个小时了才到她
家所在的定福小区。我有点后悔为什么让同事把我放在学校门口的320车站而不直接送到幸
福庄。坐在她的小车上,手也没处放腿也没处放的,佝偻着身子感觉挺尴尬的,远不象在网
上那样口吐莲花,纵横辟阖,好象突然一下失语。她到是一点也不见外,查户口似的问这问
那,语气凌人,好象我坐在被告席上接受的审问似的。我随口答着,说问我朋友去吧,她说
他早坦白交代了我正在复核呢,我说问那么详细干吗啊,不准备出国了,要嫁给我呀。她哈
哈大笑,不行,你没钱。
的确毕业快5年了,我依旧东奔西跑的,形影相吊。其实也怪自己放着好好的进出口工
作不干,去上什么研究生,好容易出来了,又赶上经济形势萧条,结果出来还不如上学以前
呢。上了这么多年学,我越发觉得书念得越多思想的嚼子就勒的越紧,理想的马就暴躁。上
大三的时候,我还因为让座的问题和人在18路公车上打了起来,因为我让给一个民工的座位
被一个中年男人抢占,结果是激战三站地,被人分开,我满脸开红花地被那个民工死死抱下
了车,他害怕得哆嗦,一口一个咱,咱大哥,咱不坐,咱站着就挺好,咱斗不起,咱咋样了
。我说咱没事,真的没事,正好下一辆车来了,给了他一块车票钱让他坐车赶紧走,他搪塞
一阵收下了,三步一回头地向车门而去。而我坐在路沿那里,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挤车的滚
滚人潮中和载他而去的那辆公交车消失在茫茫的车海中。而现在,即使有人在大街上啐吐沫
在我脸上,我都不会计较,因为我记住了那个民工的话,咱斗不起。我不会瞎耽误工夫了,
我擦擦走我的。换句话,如果没有那民工的点拨,我肯定还会为虚无的正义和尊严发起自杀
性攻击的。
“毛主席说身体就是钱,我怎么没钱呀,我身体好着呢!”我篡改伟人语录,和她打哈
哈。她撇撇嘴,“你就编吧”,“绝对是老人家说的呀,呵呵,但在昌盛的新时代——革、
命、的、本、早就忽略不提了”。我一字一顿地说,她放声起来大笑,小奥拓顿时摇摆起来
,直奔迎面开来的桑车而去的。我赶紧抢身一把打过,幸好车速都很慢,勉强擦过,我也出
了身冷汗,心里后怕,妈的,如果撞上了,奥拓车怎么样不敢乱说,我肯定是报废了,那个
卖车的家伙说的真对,坐经济型车必须要有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我瞟了她一眼,她的
脸还在舒展着,只是肌肉很僵硬似乎丧失了回缩的弹力,“看来你真想永远陪我了”我一脸
假装的感动,车几乎上了马路牙子,停住了。她似乎才回过神来,侧身过来抡起粉拳来捶我
:“都怪你,都怪你!”我握住她手腕,停在半空中。她脸由于惊吓变得通红,胸脯一起一
伏,波涛汹涌。睫毛弯弯,眼睛死死盯住我。我觉得我身体某部分腾的一下就硬了起来,半
晌,我松开她的手说开车吧,我不能替你开,我还没本呢。
三)家的样子
她家住在定福小区3门601,是红砖老式楼的最顶层,面积到挺大的,足足有100多平方
,少有的三室一厅。进门就是大客厅,看不出本色的老式木地板,一个古香古色的茶几,我
站在客厅,显得空荡荡的,一个木壳TOSHIBA电视在角落,估计好久没看过了,上面薄薄的
一层灰尘,一排靠墙的旧沙发,地下纸张飞扬,不多东西显的乱七八糟,好象小偷刚刚光顾
过一样。她说随便放,把我的书包扔在地上,走进了卫生间。我把手中袋子也放在墙角,堆
积在一起,随着哗的一声水响的,她出来,问喝什么?还没等我回答,她变戏法一样拿两个
可乐打开了递给我一罐,说随便吧,这就是你的家。我参观了一遍,客厅阳台,厨房,卫生
间,我的卧室,各种生活设施都很齐备。她尾随着我,看我四处打量,怎么样呀,比你原来
那里好么?我说,好,好!就是缺一个保姆!
她的房间的门上贴着一幅很大的抽象画,是一个被解构了的怀孕女人,看着就觉得很痛
苦。她看我要推门进去,忙喊STOP,我伸出的手在空中改变了方向,装做要抚摩那画中那女
人大腿根部的样子,回头看她,她似乎为她突兀的一声感觉不好意思了,刚想开口,我笑问
只许看不许摸?她笑了,当然不许了,画上有灰尘。我说你也真懒也不收拾一下,她笑道她
好久也没回这里了,原来小的时候和妈妈住在这里,后来妈妈出国了就一直空着,偶尔她过
来一下。
我好久没回过老家的家了,那里才是我一直认为的家,我现在住的地方都不叫家,只能
称为宿舍或住处。大学毕业到现在,我一直游牧在钢筋水泥的丛林的北京,没有回过老家,
几乎不知道老家的家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听妈妈在电话里说现在从平房搬上楼房了,只是
心疼老爸,每月要扛一次煤气罐上三楼。
在我的记忆里面只有小时候家的样子,那就是一个火旺旺的泥炉子和忙里忙外的妈妈。
后来初中直到大学我都住校,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去。毕业后在北京独自生活,住处搬了N
次,我在阴暗的地下室住过,在富丽堂皇的公寓住过,我在朋友那里热闹地合住过,也自己
租房独立住过,但我都觉得缺点什么,觉得一切都是漠然冰冷,我感觉有一个人在和我捉迷
藏似的,身影憧憧但不搭理我,我到客厅他到卧室,我到卧室他到客厅。有时候,自己也为
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自己不是有病吧?后来一次喝酒,有点高,我跟身边的人一说,他们都
说不是你有病,是你性冷淡——性格冷淡,赶紧找个能谈的来的女朋友吧。我喝点酒,内心
燥热但浑身发冷,红着眼睛大着舌头说,女朋友算是什么东西,我要找个妈。他们带来的女
朋友脸都变了,他们也吓了一跳,赶紧把杯子藏起来,说我醉了,其实我自己很清楚,我想
家了。住处只有妈妈在,才能叫做家。
社会上有个俗语说现今这世道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妈是真的。我越想越有道理,直到有
一天一个酒肉朋友说,这世道,连妈都是假的。我讥笑他你鸭也太夸张了吧,他一本正经地
解释他指的是试管婴儿呀,南方据说两万就可以搞定,技术成熟的很。当时自己很庆幸,幸
亏出生年代早,无论怎么样,自己的爹妈还是真的。泥炉子是找不到了,但老爸老妈还在老
家为我自豪呢。我一直希望衣锦还乡,于是就一直没有回过老家。
记得有一年也是秋天,我在大街上等公交车,听见身边十元店里嘶哑音箱传出的我给妈
妈买了件毛衣,别舍不得穿上吧的歌声,突然觉得想哭,跑过去拿起公用电话连IP号码都没
拨就直接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却传来嘟嘟嘟占线的忙音。这时,车来了,于是慌忙放下电话
跳上车,歌尾重复的此致敬礼,此致敬礼的旋律越飘越弱最后消失,我的魂象跟着飘走一样
,不是售票员提醒差点做过了站。后来我知道那首歌名字叫一封家书,于是还托办公室的小
孩专门买了一个磁带,还没顾上听,那个歌就流行过去了。
这时,小洁手机奏响一阵乐曲,我听出来是电影滑铁卢桥中烛光舞会场面中的友谊地
久天长,她看了看,没接。我提醒她手机响了,她说没事,不理它,坐到沙发上从脖子上摘
下,放在茶几上。乐曲悠扬响了两遍,就再也没声音了。我说你怎么这样呢,她笑着说,我
就这样,不行么?我说我可没有管你的意思呀,我意思是你快出国了,也该温习一下礼貌了
,别出去了给礼仪之邦抹黑,以后我万一去找你,一提你名字鬼子都对你撇嘴耸肩的。她说
哈,等你出去了,我早回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只是想去找妈妈,我第一次听说有人这
样的出国目的,而且这么特殊。
在我身边,出国的人都抱着高远的目的和渺茫的前途而去,机会成本算的很清楚,国内
国外相比较觉得好就留下,觉得不好就回来。好与不好的标准通常就是年薪多少。与在国内
相比,太多的人的努力获得了成功,于是很多人不会再回来了,但似乎还是不满足自己的存
在,我曾在水母的BBS上,看到有人不无惆怅的写到:
当我走在平原,总是羡慕高山,
当我登上高山,却又回首平原
当我住在故园,总是向往彼岸,
当我到达彼岸,总是回首故园,
当我身处平凡,总是梦想灿烂,
当我得到灿烂,总是留恋平凡。
人生就是充满了矛盾,有时必须要瞬间做出抉择,这时候,经验就起着很大的作用了,
从某种意义上,人就是个经验动物。在没有经验的参考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遵循着一种
未知规律,好多人把这种未知的规律称为命运。得到的和失去的,总是在动态平衡着,所以
目标就更显重要,无论目标大小,只有实现才能获得自我满足。但几乎没人能确信自己能满
足,因为人是没有满足的时候的。
看着身体皮肤百分之八十裸露的小洁,突然觉得她内心隐蔽的很深,看来以前我对她的
评价只对了25%,又联想到我朋友是不是已经告诉了她我的诋毁之词,立刻觉得耳朵根发起
烧来。
嘀嘀两声,我电子表正点报时,我看了一眼,已经17点了,忙叉开这么沉闷的话题,我
说想吃什么呀,我请客。她又恢复了顽皮模样说你想吃什么呀,我给你做。我怀疑地看着她
的,她说不信我呀?我说,信,你给我做什么我都吃,只要不买半成品还要快点好么。我不
只一次领教过号称会做饭的人的手艺,结果一堆盘碟,花样百出,但都是超市开袋即食的食
品,最多用刀切成每片都不规则的小片或块。她说你要求还很多,你等着吧,我去买菜去。
她真的会做饭而且坚决拒绝我帮忙。其实我帮忙也是嘴上客套一下,我知道我帮忙唯一
结果就是越帮越忙。
我隔着厨房的毛玻璃看,虽然看不清楚但感觉她动作还是蛮娴熟的。结果她作了个蛋炒
饭,一盘炒油菜,和一个粉丝豆腐汤。味道还真不错,我吃了个锅碗朝天,一边吃一边夸她
,表面看来你是个不动油盐的小资,没想到你还真贤惠呀,她说你以为我就会花钱呀,我做
饭手艺可是童子功呢。吃蛋炒饭时候我给她讲了个笑话,其实我是在网上看的,但为了显得
真实就移植到我朋友身上了。说我们刚上本科的时候,学校食堂边上有专卖给学生饭菜的一
排摊子,最靠外边的小摊有个招牌,上面分两竖写着“小炒便饭”四个字,有一次,我朋友
打拖拉机中场休战去吃饭,急匆匆跑过去将饭盒一伸,大声对老板说“来一份小便炒饭”。
噗,她一口汤吐出来,弄的满桌子都是,我也不能幸免,眼镜上也溅上几片汤渍,我又气又
悔,嘴里堵着一口蛋炒饭,说不出话,尴尬看着她在那里前仰后合放声大笑。等我咽下这口
饭,看着她上嘴唇上挂着几段粉丝的滑稽样子,我也大笑了起来,几乎把肥肠都要笑断了。
(四) 但愿我能幸福
吃完晚饭还不到7点半,小洁就要走,她说她约好了和一个网友见面,那人也在办出国
呢,交流一下经验。我问她晚上回不回来了,她说她和她爸爸住,不回这来了,钥匙就挂在
门背后,你别弄丢了。我送她出来,一直到楼下,外面的雨早就停了,但雾蒙蒙的。走到楼
侧面的停车空地,突然想起一件事,我问她好久没在网上看见老蔡了,他干吗去了?老蔡就
是我朋友,也是小洁的男朋友。她边开车门边说,他呀,吃饭前还给我打电话呢。我猛然想
起聊天时候我批评小洁没接的那个电话,竟然是老蔡打来的。张嘴却忘了要说的话,她发动
汽车向我来个飞吻就绝尘而去。我看着小奥拓的尾气一团白烟,在昏黄的路灯光下袅袅盘旋
消散。
小区里很清静的,几乎看不到人,路上还是湿漉漉,一滩一滩的积雨映射着如钩的下弦
月,更显得冷清。我把手叉在兜里,慢慢往回走,想为什么她不接老蔡的电话呢?转过楼角
的时候,一个人向我后面跑过来,把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一跳,一个穿薄薄的运动服
花白头发的老头从身边闪过。他在锻炼,一边跑还一边喊节奏,锻炼身体,保卫自己。我暗
自好笑,刚想小跑几步跟上他,却发现踩上一堆狗屎,弄了一鞋底。抬头看去,老头早变成
一个黑影,正转过另一个楼角。跟跑的兴致立刻就没了,使劲用鞋底擦地,诅咒吓我一跳的
老头,瞎锻炼什么,万一滑个跟头,你不是亏了么。
回到屋里,打开电视,正赶上黄金时间全是防侧漏卫生巾广告,吵得心烦,索性关了。
客厅越看越乱,真有点我毕业离校时大学宿舍的样子,本想收拾一下,但感觉很累,我也懒
的弄了,窗帘都没拉上就换拖鞋,直接脱的赤条条的,打开热水器,走到卫生间洗澡,出来
时身上还带着水滴,一边擦一边又看她门上贴的那个抽象的画,看了半天也没理解究竟什么
意思。想到她那声STOP,我伸手就去拧门把手,门没动,仔细一看,发现这门把手居然是带
锁的。我原来老用身份证捅宿舍的门,但我研究了一阵,发现这门没钥匙还真是捅不开,于
是悻悻地回到我房间,路过客厅时我翻出我背包侧袋装着的日记本,早早地上爬了床,在新
一页上写到,今天我换了一个新住处,幸福庄定福小区,住在这里,但愿我能幸福。
我有写日记癖好,这习惯从初中离开家住校开始就萌芽生长了。开始是语文老师要求写
,说是锻炼写作能力,每周一还要交上去检查,很烦人的,于是每周末狂写,搞的自己写的
不是每日日记而是7日回忆录了。当时特爱看杂志和传记小说,一次在读者文摘上看到德国
明镜杂志刊登的希特勒日记是假的披露文章,灵光突现,想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这可是珍
贵历史资料呀,以后就是拍卖也值不少钱呢,后来就一直坚持下来了,慢慢变成了习惯。写
归写,但自己很少翻看。现在如果有人问我初中三年中任何一天我做了什么,我肯定说不出
,但只要翻出那天的日记,答案就出来了,连早饭吃什么花多少钱都一目了然。上次自己收
拾东西翻开一本1987年的记录,越看越觉得老师英明,上边她用红墨水写给我的三个字评语
真的很对,流水帐!现在的日记本五花八门,有的还带锁,感觉记录一本子隐私似的,光看
设计就能勾起偷窥的欲望。我在报纸上看到有母女两个为看日记弄上了法庭,女儿状告母亲
侵犯隐私权,我看着就生气这小孩欠揍,真不懂事,知道有隐私权就的瑟起来了,你知道有
自己隐私权难道就不知道你母亲有监护权么?我日记就随便放在床头,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
密,谁爱看谁看,反正我写的内容文字语法混合起来象一坨狗屎,你爱咀嚼你就咀嚼吧。
从初中那时起,我一年用两个牛皮纸封面32开的3毛5一个的本子,上面印着工作日记四
个红字,最初用的那几本还是我爸厂里发他的先进工作者的奖品呢。我喜欢这普通的柔软的
薄厚适宜的本子,一直用这样的本子,觉得用它非常“配”承载我的过去。时代变了,现在
这样的本子还真不好买,得到专卖假货小批发市场才见得到。日记交老师检查的年代也过去
了,每天记录的内容也越来越少,因为值得记录的内容也越来越少。通常就几句话,有时候
字迹潦草的很,不仔细辨认连我都不知道写什么了,还有偶尔几篇干脆就两个字,同上。记
了这么多年,新鲜的东西越来越少,竟真快变成帐本了,内容大多是花出去的钱和收到钱的
数字。每次翻看日记都觉得羞愧,除了看那些烂帐以外,就是看见自己的大话空话,因为总
是头脑一热或者受什么刺激了,就在当天的日记中给自己定一个获得幸福的目标和计划,但
现实中没有一个能全部完成的。
好多人认为幸福是一个不断努力的过程,也有人说幸福是个美好的结果,还有人把幸福
具体化,说幸福是一个感恩的心,一个称心的工作,一个爱你的人,一帮信赖的朋友的组合。
但我理解幸福首先是个美好结果的期望,然后不用算计地无限接近但不能到达这期望,就象
高中解析几何二四象限中的双曲线图形一样,随着自变量的增加而正增长,永远趋向X和Y轴
但不能相交。
我一直认为凡事能摆脱计较或算计就应该算是幸福了,但我清楚认识到现实是没有这样
轻松完美的事情的,生活在这样复杂多变的环境中,如果我真的任何事情都不计较,不去想
,那我肯定死的很难看,而且被人当作反面教材的例子,被冠以傻逼的美名。要计较的事情
太多了以至于好多事情自己做过就忘记了,根本不去再想,也懒得想。
有时候翻看日记的内容,居然觉得很是陌生。我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我这么倒霉
遇到这样的事情?有时竟甚至怀疑这是我写的么,但理智告诉我日记上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
亲笔写的,记载的事情也一定我亲身做的或经历的。日记记录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人生百态
。有几篇记载了使自己很高兴,觉得很幸福一件小事,事过境迁,现在回头看,往事如烟,
除了日记上那几行字没有留下一丝幸福的痕迹。看到那几篇时,我暗自庆幸,幸好有个日记
,要不我还懵懵憧憧生活着,竟然还不知道我也曾幸福过。
一个人躺在双人大床上居然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变换姿势也一样睡不着。我知道不
是我失眠了而是习惯在起作用,每天22点15分才是我准备上床的时间,今天差不多提前了2
个小时。窗外淅沥淅沥的又好象下起雨了,我闲的无聊,也懒得动弹,就翻看我的日记。
这本日记是今年过完年开始用的,已经用了多半本了。我随手一翻,2000年8月10日,
上边写着农历7月11日,星期四,晴,今天是和我女朋友认识的两周年纪念日,第一次见面
时候她穿着一个蓝底白花中式衬衣,觉得她很温顺,谁知道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家伙,晚上一
起吃饭时,她说她又看完一边GRE词汇,好象除了出国话题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别的可说的了
,应该改变这种状态了。再随手一翻,是昨天就是9月22日星期五写的,详细记录了我和我
办公室女朋友吵架的情形,如果不看,一天时间不到,我都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但日记
的记录让我不能否认这事实。
那是我入住小洁家前一天晚上,我和我办公室恋人吵了一架。原因很简单,我说我这几
天不回来住,住在朋友家了。她正做模拟题,头也不抬就说好。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我就
这态度呀,堵的慌,伸手把她的卷子摁住,就说我死了你也不会看我一眼是吧,她抬头冷冰
冰说你松手,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当时我就觉得我头一热,把她卷子伸手撕为两片,
转身就摔门而出。在日记最后一段我总结到,我又发脾气了,我不该撕东西,我要改正我的
坏脾气,一定要改。
看到这里我心很烦,合上本子瞪着天花板。我和我办公室的女朋友认识两年了,但关系
真的象君子之交淡如水。仔细想来,她从不嫌我没钱,也不嫌我没追求,但也不知道她喜欢
我什么,而我喜欢她不做作不撒娇,喜欢她有自己的理想,但也说不出她有什么我忍受不了
的。我翻身下床,走到写字桌旁,掀起盖在电话机上的绣花手绢,拨我女朋友屋里电话,响
了几声后没人接,我正要放下,听筒传来她喂,喂,喂的声音。我屏住呼吸,心里酝酿着要
道歉的话,刚想开口,她却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耳边只留下嗡嗡的长音。沮丧了一会,我
开始打我朋友老蔡的手机,半晌,传来清脆的录音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
务区,请稍候再拨。
(五) 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小洁还是在网上活跃着,自从那天她走,我就再也没看见过她真身,只在屏幕上看见她
的文字和符号。再过几天,就要放国庆长假了。整个办公室都充满着节日的兴奋,楼下的老
黑也不失时机地打出国庆八折的噱头。工作时候严肃的气氛也被放假的期待冲淡了好多,每
个人的苍白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红润。平时总板着脸的老板也故做亲善地逢人搭话,放假去那
里玩呀,回不回老家呀?同事们纷纷联络或被联络着自己的狐朋狗友或七亲八戚的组团出游
,上网查看自己既定的旅游目标的地理气候,风光人情简介,来回往返路线,形形色色旅行
社的报价,出游注意事项,忙的不宜乐乎。
看着他们被人安排或安排别人的一脸疲惫,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似的,觉得心里空了了的
。我奇怪很久老蔡没有骚扰我了,好象突然从我的世界里蒸发掉一样,在我入住幸福庄定福
小区小洁家的那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拨了几遍那个清脆的女声总重复不在服务区那句老话
,后来我撂下电话就躺下,发了个短信说我搬家了,奇怪的是他一直没回我电话,也不知道
看见没有,按道理他应该能看到。
每到工作空闲的时候,挺直腰板,头伸出格子间,看着对面那个秃顶同事的偷偷向老婆
还是什么人撒娇或者汇报,就突然觉得嘴里一阵阵的涩涩发干,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舌尖。于
是赶紧端起杯子,喝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晚上下班在电梯里,突然想到电话的事情,出了门我拨老蔡的手机,这次通了,我刚说
老蔡,接电话的是一个男的打断我的话,不耐烦地说,打错了。等我再打,手机却已关机了
。我当时很紧张,坏了,这小子平时无恶不作,怕遇到对手了,上次他说到福建出差,不知
道去了没有。我给小洁打电话,她正在一个网吧里,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打游戏的声音,听
我说找不到老蔡了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大大咧咧说没事情,他这个人就这样,我在和人说话
,一会给你打过去,还没等我答应,就挂掉了。我当时一种无名火突然就从心里蹿上脑门,
又打电话给小洁过去,没等她开口就说是不是他死了你也不会看他一眼是吧,小洁肯定也生
气了,说你有毛病呀?我没吱声,立马把电话摁掉了,开始拨老蔡他哥哥家的电话。
老蔡就兄弟两个,他和他哥。他哥80年代末就毕业了,分配在北京一个自动化研究所工
作,经常负责接待海外访问学者什么的,前几年不知道怎么获得了一个老教授的青睐,给他
争取了一个加拿大政府资助的交流项目出国读书,舍妻离子远赴重洋,一直赖在那边读书兼
工作。前年年底才从加拿大回来的,据说在那边找不到工作,恰好北京有个什么海外招聘团
去那里吸引海外学子,他们所也去了,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就和另一个同学回来了,
和原来的单位一起成立了一个高科技公司,做芯片的,每天忙着找VC,筹划着纳斯达克上市
。我上大学的时候,他请过我们宿舍的几个哥们喝了一顿酒,看着一米六几的他堆着白白净
净笑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感觉他和老蔡不是一个妈生的,简直就是两类人。后来我和老蔡
帮他搬东西,到过他家里一次,看见他在他北京籍老婆面前的委委琐琐的样子,打那开始,
就落下不敢交北京籍女朋友的心理障碍了。
拨电话的时候,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老蔡的音信,但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拨通他办公
室的电话。我知道他心细,害怕他着急,于是装作无聊的样子问候他生活,随意中说老蔡常
去你家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很详细地说了他最后和老蔡联系的情形后——那还是半年前
的事情——说他也不晓得小弟现在在那里搞什么。本来他是内蒙海拉尔人,口音是标准东北
腔,出了国却学一口蹩脚的广东话。据他自己讲,在多伦多,你英语会不会没关系,只要你
会说白话就OK!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他,脑子却在打转,老蔡到底去那里了呀?
现代社会中,人就好象是巨大机器里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齿轮,彼此之间通过一根根
牢固不一的链条相互勾联在一起。联系的链条比过去大大增加了,但链条本身却越来越脆弱
。在父母那个年代,最普遍的联系链条就是邮政信函和电话,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不是家就
是单位的,一般而言,这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事情。
时至今日,我一个老师还保持着那个习惯,从来向人留联系方式都在名片的背后郑重写
上家里固定电话,每次看着满头白发的他带着老花镜在窄窄名片上写字的费力样子,心里又
笑他迂腐又有敬佩他认真。而现在绝大多人私人交往是不会告诉家和单位固定电话和地址的
,用手机,e-mail联系越来越普遍。但透过一个个数字和字母符号,谁知道你身在那里,是
死是活,是真是假呢?有时,甚至可能名字都无可验证的,比如朋友的女朋友叫我诺门罕,
我叫朋友的女朋友为小洁。其实,除了我们两个,别人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管他呢,用北京
话说,爱谁谁。
陌生人社会中,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其实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自己的,不是么?我
孑然一人早出晚归,穿梭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南北西东,没有人挂念我,我也没有人
可挂念,从某种意义上讲,诺大的城市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存在,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中,我
象好多好多人一样,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暮色已降,街面上流光溢彩,热闹非凡。街边报摊的卖报纸的中年男子悠闲望着什么
,旁边喇叭替他喊着晚报晚报,来招呼着生意,一对老夫妇挽手驻足在商场橱窗前,观看商
家工作人员做节日的陈列,有两个卖花的小孩相互嬉笑着在追逐着过往的成双结对的青年男
女,来来往往的人各个行色匆忙。
挂断和老蔡哥哥的通话,我算死了心,我都不知道老蔡在那个城市里,中国又这么大,
这情况报110人家都不受理,在全国范围登寻人启示我又没那么多钱,我也总不能和丢狗的
人一样满大街贴小广告呀,再说即使这么干,也不一定能成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我
想老蔡就凭自己的造化了。
我一个人穿过熙熙攘攘大街上往住的地方走,一边胡思乱想,小洁的电话不断地打进来
,我心里还为刚才她那个态度生气,不想听她声音,就也没接。铃声响一阵断了,接着又响
起再断了,一直在持续。我听着手机沧海一声笑的铃声觉得分外悲凉。人与人的关系呀真的
就他妈那么回事,人一走,茶就凉。即使是恋爱中的恋人又能怎么样呢?感情上,大家分得
很细,似乎也都是AA制,概不赊欠。我和我办公室恋人是这样,小洁和老蔡也是这样子,满
大街来来往往勾缠搂抱的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现代社会,实事求是地讲,能够达到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和人去了”的状态还算是很幸运的呢。
(六)不给我认输的机会
我刚走到楼拐角,暮色苍茫中就看见小洁穿着一袭半身白色短大衣站门洞外,用高腰小
靴子在践踏路边的花草,仿佛是一匹要上战场的马,四蹄刨沙。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涌现
出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是在9月23日, 在320车站,在秋风秋雨中,她脖子上吊一个
小手机,穿着一件露脐小背心上和一个边上带穗满是破洞的牛仔裤叉,从广告牌的后面满脸
堆笑地挤着眼的样子。我有点怀念网上的时光了,我们网上聊的多甜蜜呀,可现在为什么又
生气呢?我有什么权利和她生气呢?电话中她一语中的,我真是有病!
我慢慢腾腾地向她走过去,她看着我靠近,腿还是在一下一下地踢,我低着头,看见她
身边方圆一腿的地方象被飓风袭击了一样,一片狼籍。她白色的小靴子头黑乎乎一片,那是
花草的汁液,我全身警惕地在她腿踢不到的地方停住了,心里盘算着说点什么好。感觉真的
很尴尬,不用说现在我住在她家,就是以前也是一片欢歌笑语,现在气氛一下凝重起来,搞
的好象忘恩负义,生离死别似的。
现实总是那么残忍,总把真实暴露得一揽无遗,而每个人又对别人充满了太多期望,结
果呢,自己的失落就越多。我想小洁她也可能这样想的吧!她撇着嘴,似笑非笑看着我,好
象看透我的想法,又好象嘲笑我胆小不敢靠前。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
淋漓的鲜血,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上前一步,开口就问:你是不是觉得上网聊天比老蔡
生死更重要,是不是?你管的着么,她停下踢腿毫不示弱昂起头。我不想管你,但我想让你
回答我这个问题!凭什么要回答?因为我是老蔡的朋友。老蔡的朋友就能管我?他朋友多着
呢!我没有管你,我也管不着你,我重复一遍但我问你问题呢,你只要回答YES 或NO就可以
了,OK?
她半晌没说话,呆呆地站在那里,我说问她话呢,回答呀。她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象个
僵尸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暮色慢慢聚拢上来,越聚越浓,陆续有穿红戴绿的老太太从我们身边开始地走过,她们
三五结伴去扭秧歌。其中,一个老太太从我们身边走过,看满地的花瓣衰草,在我和她苍老
目光对视那刻,啧啧地吧嘴说你们好的时候和调蜜似的,不好的时候也不能拿花撒法子呀,
看看,破坏小区的环境建设呀。我忙附和上笑脸,您老说的对,下次改,下次改。老太太满
面白粉,几乎把褶皱都抹平了,一点表情都看不出,估计在居委会任职。我赶紧拉小洁的手
开溜,生怕她开始盘问和教育。小洁挣扎一下,但可能也有点害怕老太太给我们三讲,最终
还是没有甩开我的手,向楼门洞走去。老太太估计也赶场,也没时间留步,走了好远还一直
在摇头晃脑地絮絮叨叨,现在这年轻人呀``````。
快走到门洞时候,小洁又挣扎她的手,我不松开,她也不说话,就使劲地拽她的手,我
就是不松。等她挣扎一会要放弃的时候,我顺势松开,说你怎么那么使劲拉我的手,我想挣
都挣不开。你胡说,她终于又开口了。我看着她,嘿嘿地笑了,她看着我说笑什么笑,有什
么好笑的呀?我说,行了行了,别闹了,我请你吃饭吧,我都饿死了!她说我要吃肯德鸡。
就知道吃垃圾食品,我察言观色地说,好好,就是狗屎我也吃。她哈哈又笑了不许胡说。我
们折回身来向小区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起老蔡原来对我说的泡人大法,这厮真牛B,他
说和女人打架,就怕她不说话,只要开口,那就没事情了。
小洁开着她的小奥拓,整个路上,我都没有说话,大怒过后觉得有点疲惫。路边一个
大牌子打着环球雅思的广告,现在英联邦的国家要雅思的成绩,于是雅思培训猛然就火起来
了。突然想起我那个“考脱(T)学妓(G)”的办公室女朋友来。那天听一个北京小哥们评
价新东方说,新东方讲课太她妈逗哏了,那小哥们英语四级都没过,他自己说提起鸟语就想
睡觉,一点兴趣也没有。可为应付考试,他幕名上了新东方,结果一连上了三遍。我觉得,
相对他外语水平,他对新东方教育思想的理解更为深刻,据他自己说第一遍他上课就没嗑睡
过,第二遍他可以接老师的话茬,评价老师笑话版本了,到第三遍时候他开始嗑睡了,但只
要说笑话的时候就准时醒。他还给我们讲了一个,说一个哥们考G,有点入魔了,夏天看一
个女孩穿个大背心,胸部写着THE GRE AT WALL大字底下是一排小字,他以为是那个辅导班
的广告,就一直盯着人家胸部看,女孩不好意思,就躲,这哥们高度近视,也看不清楚底下
的小字,于是尾随,那女孩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质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抄下来你胸前背心上印
的GRE辅导班地址,女孩又气又好笑,挺直了胸脯,让他好好仔细看,原来那上面大字印的
是THE GREAT WALL。
当时我就觉得我那个女朋友的状态就有点象这个长城小伙。她苦修超度西天的大法,我
不在她身边护关,她该不会学的走火入魔了吧。我一直惦记她,从那天晚上在我没来得及说
SORRY她就挂断电话的时刻,我就一直在期待她的电话,但她一直没有打来。其实我早想向
她竖白旗了,我知道她也很不容易,但我毕竟是个男人,我可以但不可没有尊严地投降,遗
憾的是她比我这个男人还象男人,不给我认输的机会。
在路口等绿灯间隙,小洁扭开收音机,FM88。7的调频文艺台,正在播送点歌,正赶上
迪克牛仔扯着破锣嗓子在吼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我看着她专心致志的竖
起耳朵,很喜欢的样子,也随旋律唱了起来:
常常后悔不应该,
常常后悔把你加进来,
为什么明明交谈愉快,
到最后还是要吵起来,
而我总是徘徊在删你的门外。
谁知道又和你,
相遇在网海,
命运如此安排,
总叫人无奈,
这些天QQ不好不坏,
只是好象加了太多的人存在,
而我知道,你是我唯一不变的等待。
高音部分我上不去,就直着脖子啊啊地喊,她开始笑,后来不笑了。一曲终了,还没等
我随迪克牛仔沙哑的嗓子说谢谢,她伸手扭小了音量,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两把刷子呀
,我微笑地侧头看她,等待着她下句赞叹,她接着继续说,嗓子比老爹还哑就不提了,怎么
还跑调呀。
(24)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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