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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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


1、



我叫苏克。常年寄居在网络所营造的虚情假意中，靠几个我叫做女人的家伙提供养料苟且偷生。其实我也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大学生，在学校叫嚣着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还不时的和“同床异梦”的舍友耍耍心眼。不知道是打什么时候起，象牙塔开始顶替了三味书屋，堂而皇之的拿上了桌面。心里核算着，这概念是否也该与时俱进了。



原本满满的一天课就这么被我荒废了，逃似的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回家。我格外喜欢北京的地铁，里面有穿阿迪的男人和一股子潮湿的味道。对于我们这些常年不接地气的蕨类植物来说，这潮湿比生命都生命。等地铁的时候，突然记的谁说过，地铁门会当当整整的停在两个广告箱之间，就撵着脚尖，一寸一寸得挪过去。地铁呼啸着掀起女孩的裙子，对面橙黄色的灯闪阿闪的，让我有种跳下站台的冲动。



想起海子，那个用他的长辞赢得敬仰的英雄，那个消失在三月四月间的大地之王，想着他的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地铁在我面前咆哮，渐慢渐慢，庞然大物终是当当整整停在我面前，两个广告箱之间，不差分毫。抓紧包，低着头，抵着迎面扑来的粘糊糊的空气，钻进车厢。记得了，告诉我地铁停车位置的，是他。



2、



他叫子谷川，说标准北京话的男孩。我格外喜欢他说儿话音时候的嘴型，暗红色的两片轻轻摩擦，让我不禁想象和他亲嘴时的吱吱声。他总是愉快的看着我，眼角闪着光，看着看着，我就不禁往里跳，跳进他的眼窝，赖着不要出来。



他说：“丫头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阿？我从你九岁开始就在等你长大，已经十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做我的新娘阿。”我坐在护城河边上，附和着他的心跳摇晃着双腿。眯起眼睛迎着落日的余辉望了过去，是一片橙色棉花糖。我说：“谷子，我们结婚吧！”



他斜着眼睛看我，抱着我在原地做圆周运动。我们的笑声轰动了整条护城河，暗涌涟涟。他像小王子一样，把用雏菊圈成的指环套在我无名指上，轻轻啄我的额头，脸颊，眼睛还有嘴巴。当时，我认定，子谷川，就是我的小王子，我就是他驯服的小狐狸。



3、



思绪还飘在两年前半空，却被机械的报站声击中，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出口，一团团的热气堵住了我思绪的出口，湿嗒嗒的空气和我的肌肉进行气体交换。氧气稀薄，好像全身皮肤都开了口，一翕一和的撕拼，抢夺氧气。



我赤着脚穿新买的凉鞋，脚趾的酸痛以及脚面上的红肿都在向我抗议。地铁站离我要去的地方还有一定距离，便就塞上耳机，听花儿干净而愤怒的叫嚣。我一向喜欢花儿，喜欢他们张扬而不可一世的眼神。大概我同他们一样，每天游走于北京的大街小巷，目光呆滞，没有太多的光芒，大概是岁月的磨砺吧。



我们是所谓的80后，各种金属元素，松松垮垮的大T恤，无法分辨出性别的发型，身上无数的洞洞，MP3，网络，G-Boy, 原本应该刷睫毛而却奋力刷电吉他的双手……走在街上，我总是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瞪着前方又或是慵懒的放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和朋友一起时，喧闹叫嚣，有说不完的topic，时不时的蹦出几句英文，也掺杂着零星少许的日语或法语。而对于这些非族中人，完美的人皮面具把我保护得很得当。



就在我踏进那家位于闹市尽头的小店之后，瓢泼的大雨，呼啸着夹杂着不小的冰粒子往下砸。过往的人都变得匆忙起来，原本的怡然自得还来不及收拾，就开始朝着某一个方向跑。我想他们是幸福的，在他们心中一定有一个可以让他们松一口气的巷口，何必计较那巷口内是宫殿还是茅舍。而在那，也应该有一个怀揣同样忐忑的心的人在焦急等待吧。我似乎也曾幸福过吧。



4、



子谷川第一次离开我是在他高三之后，彼年，我豆蔻。他比我大三岁，他说他打我没出娘胎，就认识我了，那时候他的小手经常透过妈妈的肚子抚摸我。耳朵还不时的凑过来，打小我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口一个“谷子哥”。



那年初春，我第一次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在他面前招摇。水蓝色的百褶裙舞出春的旋律，枯黄中有一抹绿意在传递，风轻云淡，让人望眼欲穿。三个人怔怔站在柏油马路上，形成最为不稳定的三角形。一个顶点在心碎，另一个顶点，在默默流泪。



放榜后那个傍晚的夕阳格外灿烂，站在铁路旁的谷子，被夕阳染成橘色，脸上恰似浮出一朵红云。铁路两边是荒废了的农田，依稀还能瞥见往日繁华过的痕迹。不远处静静生着一株太阳花，明晃晃的，不过此时也沮丧地低下了头，双颊若有似无的飘过一缕悲伤。谷子沉溺在他蓄意营造的凄凉中，淡淡微笑，心里遥想S市的样子。我站在阴影里，把他的微笑钉入眼睛，嵌入心里。隐约能听到他咕噜咕噜吞咽唾沫的声音，突的，挂起一阵风，我温暖的瑟瑟发抖。



他走了，去了他梦中那所有温暖红色砖围墙的象牙塔，温暖的过日子。而我，则留在这渐渐刮起东北风的悲伤城市，依靠少计量的咖啡因虚以度日。这个城市的冬天，寒风凛冽，放眼望去，几日前下的雪还未完全融化，斑驳的草地，零零星星的点缀着白色的精灵，那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吗？迎着阳光的眼睛，液体渗出，谷子哥，我没哭。



5、



我的思绪再次在店主人的叫喊声中夭折：“苏小姐，苏小姐，你要找的CD现在没货，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留电话给我，找到了我联系你？”我冲他笑笑：“不用了，我再来吧。”边说边走出店门，心里盘算着何时再来。店主人比手划脚的好似在说什么，没等他开口，我一脚就迈出了门槛，刚一出门就被瓢泼的大雨着实的浇了一把。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仰起头，硕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怦怦做响。周遭死一半的寂静，唯有我那个叫做心脏的器官破碎的声音。地面上蓄了不少水，雨点砸在上面，泛起一圈圈圆晕，圆满得让人心疼。



“子谷川！我恨你！！你听得见吗？我恨你……”我对着天空大喊，回声一阵阵泛滥开来，就像我心中的湿润，风起云涌。“我不是你要的那只猫，会任性会撒娇，可以离开你还能气昂趾高，我不是你的猫，转身就能走掉，离开你以后伤心总甩不掉……你听见了吗？我不是你的猫！离开你我过得不好！！！”



6、



没有了谷子哥的我，一个人，独自游走于校园的角落，发丝不安地埋葬了微笑，黑衣也将心情收好。浅尝寂寞滋味的手指在键盘上下翻飞，敲击出一些暧昧不明的字。和同样容易受伤的孩子相互依偎，汲取温暖。转眼，高考将至。



临考前的第四天，闷热的天气让我心中无由的平添一丝烦乱，感觉自己像蒸笼里张着口的烧麦，到处都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无心复习。傍晚的时候，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渐渐的，安静了，只听见雨精灵在汪洋中独自吟唱。被雨帘与这闹市隔绝，倾听这绵绵不绝的天籁之音。



猛烈的敲门声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这片刻的宁静，脱着灵魂已经飘远的身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雨滴在他一根根站立起来的头发上跳舞，还有调皮的，便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渐渐，便淌成了一条河，蜿蜒着，呱呱的流向我脊椎深处，触及灵魂。我心里那最柔软的一窝开始潮湿，遥遥的，我看见了幸福。



7、



落荒而逃。回到家，甩掉鞋子衣服，头发还在滴水，来不及擦干头发，便披了睡衣缩在沙发上。周围有眼泪发酵的味道，淡淡的酸，像摩卡抚摸我舌尖的味蕾一般温柔。外面的雨把我与闹市再次隔绝，无需用伪装来的坚强保护自己，眼泪没有了节制，便也像这雨一样，泛滥了。



哭着哭着便恍惚的睡着了。隐约的，望见一片明晃晃的太阳花，阳光洒在上面像金子一样明亮。一片花海的彼岸，立着脸颊上浮着红云的男人，高大伟岸。最美的距离，就是这一水相隔的距离。向前，有缥缈虚无的希望；向后，亦有逃离的退路。有个伊人，在水一方。仿佛，我听到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猛地被惊醒，一路跌跌撞撞开了门，开门前那一刹那，我脑海里展现出那副叫做幸福的油画：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雨滴在他一根根站立起来的头发上跳舞，还有调皮的，便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门外空空荡荡，些许尘土被我掠起，在空中盘旋。



窗帘卷起，一层薄雾依附在窗子上，水滴滑过，留下行行泪斑。骤然出现一只手的形状，落在薄雾上，慢慢清晰，甚至看清手指的纹路。我疾步走到跟前，伸出手，颤巍巍的把手落在那图形中。我怕极了它会消失，消失在我挂着星星的眼睛中，消失在我刚刚要回家的灵魂深处。谷子，是你吗？



8、



想起最后一次和子谷川见面。那还是我进大学的第一个春天，到处都洋溢了玉兰的芬芳。但凡红花都需绿叶衬，唯独玉兰，独自开得白花花的一片，分外妖娆。我始终钟情这花儿，为她的高傲，像我，但它比我更添几分孤寂。眼看风云变化，睁睁得看着它一瓣瓣的凋了，在劫难逃。原来青春如此单薄，同这花瓣儿一样。



子谷川怔怔的看着正在雨中发呆的我，轻轻拥抱我，漂亮的双唇在我耳边呢喃：“我任性的猫，你不要转身就走掉阿……”玉兰夹杂在点滴琼浆中，盘旋着下落。我的背倚着他的胸膛，能明显感受出他呼吸的频率。他的温度，也随之袭来，让我来不及闪躲。幸福在众目睽睽之下暴走，而寂寞，仓皇而逃。



雨依然潇潇的下，湿了衣裳湿了发，那遥远的心窝也渐湿，晦涩不堪。



9、



实际上，那不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是三天后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彼时，我们中间隔了一条白床单，洁白的床单上，妖娆的开着几朵红灿灿的花，我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我在哭，而他，应该在微笑。